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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3

      吃过饭后,我在厨房刷碗,仙道在看报,儿子在客厅里拍球。

      “小南,说多少次了,别在房间里玩球。”我闻声出来,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向悠哉游哉的老公,“你也不管管他。”

      “让他玩好了。”他笑得眼睛弯弯,眼睛里满是宠爱,忽然看看表,“请的篮球教练是不是约在今天?怎么还没来?”

      “该来了吧。都快九点了。”我又开始收拾桌子,心说你明明就是高中乃至大学里篮球队的皇牌,你要是肯教儿子,还用花钱请什么教练。

      可是这话是不能说的,“篮球”对他和藤真都是分外敏感的字眼,好像从流川的车祸以后,他们就都再不碰这项原本热爱已极的运动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猜,没准是因为那个姓流川的女子是他们篮球队经理之类的吧,我也不问,不想再勾起他的回忆。

      门铃又响了,一定是教练来了,我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衣的男子,身高和年岁都与老公相仿,却非常非常瘦削,身板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单薄,他皮肤白净,眉眼细长,下巴尖尖的,细碎的刘海垂在睫毛上……乍看起来,我还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不由“扑哧”一笑。

      在这之前,他一直盯着我家门牌看,听到我笑,不由抬起头来,眼神里有点迷茫。

      我凑过去,斑驳的木板上红漆书写的“仙道宅”三个字,没什么特别啊。

      “您就是牧教练吧?快请进。”我热情地招呼他。

      “仙道……”他像被施了咒语似的,不看我,兀自喃喃念着。

      “是啊……”我笑起来,资料上说他是从美国回来的,怪不得行为举止都和日本人不一样呢。

      话还没说完,里屋传来了老公的喊声:

      “凉子,是谁?篮球教练吗?”

      那男子听到他的声音,忽如遭晴天霹雳,脸色苍白,全身大震。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关心地问,他看上去很不对劲。

      谁知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速度飞快如风驰电掣,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了。

      这边,老公见我久不进去,也趿着木屐出来了。

      “一个奇怪的人。”我大惑不解地对他道,“应该是小南的教练吧,我看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不知道为什么,掉头就跑了。”

      “深蓝色的运动服?你说深蓝色的运动服?”老公的脸色也变了,声音上扬八度,“他是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

      “嗯,是个男人。”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很高,很瘦,年纪和你差不多,前额有头发挡着眼睛……”

      话还没说完,仙道就扔下手中的报纸,朝公路口追去了;跑了两步,他干脆甩掉木屐,赤着脚在柏油路上飞奔。

      认识以来,第一次见他跑那么快。

      那天他半夜才回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雪,我担心他,一直坐在客厅等着。

      也不知他到底追了多远,两只脚板都破皮流血了,粘着泥水,一定是钻心的痛。

      “那个教练,叫什么名字?”他顾不得上药,一把扳过我的肩,眼神里透着我从没见过的疯狂。

      “牧绅一。”我有点害怕,他到底是怎么了?

      听了这话,他忽然松开双手,脸上呈现出极深的恐惧,不停地摇头,嘴里不住说着: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啊?”我把手搭在他肩上,却分明感觉到那肩在微微颤抖。

      “……没什么。”他镇定了一下,仰头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睡吧,不早了。”

      这一夜,我们双双失眠,却各怀不同心事。

      第二天,雪还没有停,仙道一早就上班去了。我买菜回来,路过藤真先生家,院门大开,他一个人在玻璃花房里忙碌着。

      我忽然心思一动,走过去向他道早安。

      “你好啊。仙道太太。”他双手抱着一盆开得极美丽的花,展开了一个比花还美丽的笑容。

      “藤真先生,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我终于把心头的疑虑和盘托出,“你认识一个……叫牧绅一的人吗?”

      他的笑容顿时凝固,手一松,花盆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他到底是谁?”看着一向安然的藤真竟如此失常,我心里的不安更加深了。

      “他死了。”藤真的眼眶忽然红了,紧紧咬了下嘴唇,“十四年前那场车祸,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流川,另一个就是绅一。”

      说“绅一”二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和语气异常温柔。

      一阵风夹着雪扑面而来,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藤真太太闻声出来了,看着碎在地上的花盆,心疼地埋怨丈夫:

      “你怎么搞得嘛,这么不小心……”

      藤真忙蹲下去捡拾碎片,埋下头,我分明地看见,有透明的水滴从他眼里掉下,直直落到土里。

      ……

      那天仙道早早下班回家,我一心想问问他关于牧的事,却几次欲言又止。

      倒是他翻箱倒柜找出高中时候的相本,叫我过来一起看。

      高大的鱼住、黝黑的福田、清俊的越野、满脸沧桑的田岗教练……

      “这就是陵南。”他说,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一张张面容,“从毕业到现在,快二十年了。”

      “都还有联系么?”

      “没了。”他摇摇头,“我不喜欢他们一见到我就提起流川……”

      “对不起。”他慌忙说。

      我装着若无其事,指着一张双人合照中面如冠玉的男孩问他:

      “这个,是藤真吧?”

      他点头,又指着旁边揽着藤真肩膀、古铜肤色、面相老成的男生说道:

      “他就是牧绅一。和你昨晚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摇了摇头。

      “那就一定是同名同姓了。”他释然地笑了,“我就觉得不可能,因为牧其实已经……去世了。”

      他起身去洗手间,我自己翻看他的纪念册,清一色的男生,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张面孔,根本没有叫“流川”的女孩的影子。

      相本只用了三分之一,后面的相页统统是空白,我正要合上相册,却忽然发现,在最后一页的角落位置里放着一张照片,底面向上;我忙翻过来,却发现正面被一张剪得方方正正的白纸挡住,严丝合缝。

      这应该就是流川的照片了吧?我心里怦怦直跳。完全是出于作妻子的本能,我毫不犹豫抽出了它。

      照相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有一定的年头了,相纸已微微泛黄……我的手指轻轻颤抖……

      这显然是一张随意拍到的相片,上面的两个人都没有看镜头,而且距离很远,在相片的两端;应该是拍照的人捕捉到二人出现在同一画面里,及时按下了快门。

      应该是球赛刚刚结束,仙道穿着陵南队服,肩上搭着毛巾,正仰着脖子喝水,那时的他真年轻,站在从球馆窗户倾斜下来的阳光里,宛若个灿然的发光体。

      出人意料的是,相片上另一位主人公,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长发白肤的女子,而是一个男孩子,侧着脸,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肩上披着件深蓝色的运动外衣……等一下,这张脸怎么如此眼熟?

      是我昨天晚上遇到的男子!没错,虽然时光流逝二十年,我还是能认出他清癯的脸颊、瘦削的身子,以及那遮住眉毛的刘海。

      正在这时,仙道出来了。我把相片拿给他:

      “我昨天看见的,就是这个人。”

      仙道的嘴唇都白了,他握紧了双拳,捏得骨节发出“喀吧喀吧”的响声。

      “不是!不可能是他!”他像愤怒的狮子冲上来,抢过照片,把它塞回相本,紧紧地把本子抱在怀里,“你一定是看错了!他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

      他的眼睛血红,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切肤之痛似的。

      我不知道他反应为什么如此激烈,索性不说话,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几秒钟,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垂下头,那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十岁。

      “没事了。”他挥挥手,打了个呵欠,“我好累,先上去休息了,吃饭就别等我了。”

      上楼前,他又特别补充道:

      “给小南换个教练吧。从别家体校找。”

      ……
      我冷冷地目送他上楼,心里那个不祥的影子,一点点扩大……

      仙道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呢?

      窗外,天早早就暗下来,雪下了一夜一天还没停,反而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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