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此为新妇入门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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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日之后，婆婆当真再不叫我插手新房的布置，倒是莲初整日整日地长在我们这儿似的。真不知道离了莲初，婆婆身边还有谁能伺候她。莲初也不负婆婆重望，在我们这院可是大兴土木，兴师动众的架势几乎要把我们这间拆了重建一般。我不用管这些了，成日介就只剩下问安和陪王允清念书了。偶尔得了闲，我也会躲在门后听外面嘈杂的鼎沸人声，想象着东厢房的工程是如何的声势浩大。每当这种时候，王允清都会过来把我从门口拉走，无声地拥抱我。
我知道，他也不想听见外面的声响。
“大嫂子最近也忒安静了，每日里晨昏请安的都走个形式就走，老祖宗那儿也是心不在焉的。”这日我忽然觉得烦闷，便支上绣架准备绣点子东西，刚想出来绣什么，琮菲就过来了，看见我还只一张空空的布的绣架子，嘟起了嘴，“现在看来，可是更安静了。外面雪还没化完，不如出去转转？成日里在屋里憋着，也不怕憋出病来。”
我摇摇头：“要转，去找你羽宁姐姐转去，嫂子这里现在忙，哪里脱得开身？”我重新坐回绣架跟前，将一根丝线劈成四股，取了一根开始绣。
琮菲见我动作，似乎是好了奇凑过来看，瞅瞅我再拿起被我劈来的线瞅瞅，看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在我身边坐下，安安静静看我飞针走线。
“嫂子绣工真好。”想绣的东西只绣了一半，便觉得脖子有些僵。我将针插在针插上，站起身来在屋里溜达，顺便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琮菲凑到绣架前，看看我绣的图案，夸赞其我的绣工。
那是自然。家里就我这一个女儿，除了母亲偷空教过的书写文字，父亲自然是不会怠慢，这些女红的活儿专门请了师傅来教过的。不过嘴上，我可不敢这么说，只淡淡地应了句：“是么？多谢妹妹夸奖。”
“嫂子，你有心事别再心里憋着。”琮菲是个直性子，大概看我这个样子她自己先替我觉得憋闷，“这宅子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哥就要娶小的了？你心里不舒服也是应该的。不舒服，说出来就舒服了——”
“琮菲妹妹，我累了去床上歪会儿，你若憋得慌，便去找你大哥玩儿。他一直看书，你也去陪他说话解解闷儿。”我的心底忽然窜起一阵烦躁，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大概琮菲也看出了我心情不好，知趣地去了书房。我坐回绣架前，把针拔出来，漫无目的地在绣布上刺出一个个没有规律的针眼。好在绣布足够好，过一会儿针眼儿便都消失不见了。我短促地轻叹一声，继续着自己的绣活儿，偶尔有片刻安静的时候，我甚至都能听见线和布摩擦的声音。
日子就快到了。
眼看着娇耳也吃了粥也喝了，王家宅子里也越发地热闹起来了。不仅仅是因为年关将至，更是因为那个尚未进门便得了王家当家主母更多宠爱的长孙二房。府上爱嚼舌头根儿的那些个老妈子和仆人，都除了年下那几天能得几天假得几个赏钱之外，谈论的最多的无非是长房院子里的东厢房装饰得多么的好，家具都是楠木的，似乎还是金丝楠木；再有就是什么张家小门小户的拿不出多少像模像样的妆奁，夫人亲自捡了能拿得出手的装饰多少件送过去当做张家闺女的嫁妆；又说什么大房太太好像是不能生育，现在在家中个长辈面前已经失宠，明面上没有人说，只要是二房进了门，过个一年两年生个儿子出来，长房的正室就是她张家二小姐。
“这帮挨千刀的，就知道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也不怕赶明儿进了地狱，被小鬼儿拔了舌头去！”点珠跟着厨子跟在厨房干活儿的丫鬟老妈子们去库房领我们这间这个月的食材，听见看管库房的几个家奴并老妈子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心内好奇，便过去偷听了几句。不想不听还则罢了，这一听差点将她气个半死。她气不过，便回来向我学舌，叫我赶紧回了老祖宗将那几个人赶出去——哪有下人说主子闲话的理！
“舌头长在人家嘴里，人家乐意怎么说是人家的事。”我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不过这事情，哪一件不是事实呢？最后一件最然恶毒，但只不过是我们不愿意承认罢了。”点珠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拦下：“这事儿别再叫别人知道了，你就当你什么都没有听见过。干活儿去吧。”
点珠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去了。我咬了咬嘴唇，把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完全抽走一般，软软地瘫在床上。我索性躺下，不断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里应该是我和王允清孩子最初的住所，难道是孩子嫌这住所太过简陋？虽说孩子是缘分，这么久了，难道我真的没有母子缘分么？
“娘子在想什么？”刚刚点珠的调门儿高了点儿，似乎惊动了书房读书的王允清。他回到卧室，身后刚刚被掀动的砗磲珠子穿的帘子在他身后摇晃，相互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我经常睡不安稳，砗磲在佛教中有安神保平安功用，医书中也说它有锁心定神的功效，王允清便处处去寻，寻了大大小小一大袋子珠子回来。本来他是邀功似的向我展示这些珠子，可是在商量怎么使它们时，一听见我说要找人把它们穿成手钏佛珠之类，大些的做成头饰什么的送出去，倒惹得他一整天没理我。后来想想，人家花了这么大功夫寻来的珠子，就被我一句话都送光了，他肯定不会高兴。于是我便遣了点珠去寻到一家好的匠人家里，叫人家把珠子穿成帘子，富裕的再做成饰物。等帘子拿回来挂上，他才高兴起来。打这之后，我常把这事儿拿来笑他。我记挂着老祖宗宠我，特特嘱咐点珠，叫穿帘子时顺便摘出来一百零八颗品相好个头匀称的珠子，再找颗大的雕成三通样式，穿了串佛珠给老祖宗。又把最精致的一个给了点珠应她的名字。剩下的大概给了雨涵、斯容和穗末，外处的长辈和姐妹都送了去，再加上各房的大丫鬟，送了一溜够之后竟还是剩下了三五个式样被挑剩下的。我也没多想，便拿原来裹着的红丝绒包了，丢在首饰匣子里忘在脑后了。
“没什么。”我勉强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却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经停留在我的小腹上。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动作，连忙解释，“肚子有些痛，兴许是葵水快到了呢。”
“这不是你的错。”我撑着上半身半坐起来，王允清过来握住我的手，“他们爱怎样嚼舌头根便随了他们去！”
“我也不在乎啊。”我抽出手点点他的额头，“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嫁鸡随鸡啊，我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除非你给我写休书休了我。”
他点点头，我能看出来他对我的疼惜。可是这种疼惜能持续多久，我并没有什么信心。
二房进门的事儿已然迫在眉睫，这天婆婆过来查验莲初收拾的新房，我作为正室必然是要作陪的。自打婆婆说不用我过问收拾的事情，我当真听话地没有再踏进东厢房一步，这次陪婆婆查验，倒是我第一次见这件屋子的新貌。羽宁和琮菲也跟着，说是人多谢更容易发现有没有纰漏。
“还是莲初懂老身的心思。”婆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才跟老身想要的差不多。”
自然。我心里冷笑。我拾掇东厢房，不过是比着我新房的布置，按着她二房的身份，用度上稍稍差一点，可是莲初呢？她可是把这间屋子布置得比我们的新房好得太多了。且不说我备下的那个楠木妆台被直接抬走丢在库房里接土了，就连当日里我收拾过的一丝痕迹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比我用的好——婆婆的意思当真是再明显不过了，我却只有微笑的份儿。现在从实际上看来，我才是应当低声下气的二房，这张家二闺女嫁过来，心中还不得得意得什么样。
“母亲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等送走了婆婆、莲初和羽宁，琮菲偷偷跟我咬耳朵，“当初给嫂嫂你布置新房后，母亲都没有这么上心，还说什么‘人多看纰漏’，若不是那日闹新房，我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看见呢。”
“罢了，我都不生气，你生的什么气？”我拍拍琮菲的肩，“还不快去追她们？不是给你们裁了新衣服，还不快去试？”
听见新衣裳，琮菲这样的小姑娘心性儿自然耐不住，向我告了辞便迈着碎步走了。王允清也叫穗末去给他翻出了当日与我成亲时的吉服拿到太阳地儿晒着。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却只有我一个人愁云惨淡，不知所措却又不敢表示出来。
东厢房的被褥已经铺好了；东厢房的红烛也摆上了；东厢房的床上面挂着与我成亲那日同样的大红床帐；东厢房的所有物件上都贴着大红的双喜字。相比之下，我这间屋子却是非常冷清——今天是腊月十六，是我的丈夫王允清第一个不会睡在我身旁的日子，是我将牢记一辈子的日子。
张家的二闺女，我甚至不知道她的闺名，却已经受到了来自于这个身份所代表的那个人的威胁。
一大早，整个宅子便笼罩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满院子的红色装饰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会让我恍然觉得回到了自己出门子的那个早上。一样的别人的欢天喜地，一样的满院子的红绸红缎红满天；不一样的，这次哭喜上轿的人不是我，不一样的，这不是我们谢家老宅。
我替王允清收拾停当，看着他那一身我成亲那日都没有仔细看过便被收起来的吉服，穗末在他身后将那朵象征身份的大红绢花系好。我将他的领口抻抻平，向门口守着的两个家奴点点头。
“点珠雨涵，好好伺候她。”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便只嘱咐了我身后的两个丫鬟，“斯容和穗末今儿晚上只怕不回来。”
“好。”我顺便替两个丫鬟应了，目送着他出门去。他走出屋门，身后跟着的奴仆很体贴地将门掩好。我听着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被猛然响起的爆竹声掩盖住。我突然向门口跑去，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疯了一样，我冲到廊檐下，恰好看到他的背影离开了我们的院门。
失落感一下子向我袭来。我靠着廊柱颓然坐在地上，眼神游离却不知为何被吸引到东厢房的门口。那里虽尚未燃起红烛，但门口两只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却像是一双怪兽的眼睛，嘲笑地看向狼狈的我。院子里的枯枝被残雪滋润得发出黝黑的颜色，我忽然觉得很冷，不只是身上，还有心里。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向我袭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在抖，因为害怕，因为恐惧。
“小姐，别看了，姑爷都走远了。”点珠大概是去屋里找斗篷去了，这才追出来，见我坐在地上，赶紧用斗篷把我裹住扶窝起来，“雨涵，去厨房煮些姜汤来！”
“点珠，我害怕。”我死死抱着点珠，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我会不会像母亲一样？”
“小姐放心，姑爷不会是那样的人的。”点珠宽慰着我，可是我的心里却是越发的没了底。
是，王允清优柔寡断，不像我的父亲那般果敢决绝，可正是他的性子，用以和我母亲截然相反的途径造就了我们现在相同的处境。要说母亲的境况倒略胜我一筹，且不说父亲对母亲心怀愧疚，好歹最出母亲还有个女儿以作寄情之人，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小姐，一会子拜堂礼……”雨涵碰了姜汤过来，我也不吹直接灌下去，又烫又辣呛得我鼻子直泛酸。雨涵吓呆了，倒是点珠不失常态地问我正事。
“不去。”我将碗丢回雨涵拿着的托盘中，自己把身上的斗篷系好，“我今儿在老祖宗那里，你们俩就在屋里呆着吧，不必跟着了。”
“小姐——”点珠似乎不放心，被我的眼神制止住，“那好，小姐小心。”
我点点头，抱起手炉塞到抄手里，缓缓向后院踱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此为新妇入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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