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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三十一.
      白凤一走,盗跖便立刻觉得无聊了。
      大铁锤将二人的马拉至山下,从马身上拿下些水和干粮,递给盗跖。
      “你还没告诉我,你和这白鸟是怎么一回事?”大铁锤瞪大眼睛问。
      “这…”盗跖心笑,这还不够明显么?
      “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喜欢蓉姑娘!”大铁锤灌了自己一口水,声音闷闷的。他虽然想法大条,倒也不是个不会看事的,也懂得兄弟间不应该去干涉彼此的情事,只是却觉得感情很复杂。端木蓉嫁人后墨家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希望盗跖能放的下,找个好女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但是前提是这女孩得温柔,得贤淑,得可爱,得配得上盗小跖。
      可是白凤对于大铁锤来说,既不温柔,也不贤淑,更谈不上可爱。
      他甚至不是个女的。
      大铁锤是个粗人,他不可能去懂,也懒得去想,不如雪女的善解人意,也不如高渐离的豁达通透。于是觉得情感上接受起来比较难。
      盗跖只是微笑着,想了想淡淡叹了口气,看着湛蓝的天,半响说了句:“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我也不是圣人,会一直去喜欢一个镜中月,水中花,说我乏了也未尝不可。只是若说凤儿和蓉姑娘对我来说真的有什么区别,我想对蓉姑娘我更敬重,对凤儿我会更心疼一些。”
      大铁锤皱了皱眉,听他继续说。
      “蓉姑娘有盖聂大侠,有墨家众人,虽然也是父母早逝,却有自己的师傅从小细心呵护,她有的其实太多…可是凤儿从来有的,也不过就是天上的飞鸟,却因为墨家也失去了。”
      “他不是还有逆流沙么?!”大铁锤撇撇嘴,觉得这个说法实在不太公平。
      盗跖叹了口气:“问题就是,他连自己有什么,好像从来也都不太清楚。”
      于是大铁锤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个闷拳,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盗跖见他终于沉默了,便笑嘻嘻的看着前方深红色的山岩:“我是想让他知道,好歹盗跖是一直在这里的。”
      大铁锤终于重重的叹了一声,不甘心道:“反正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我终是不喜欢!以后你们少在我面前晃悠!能走多远走多远!”
      盗跖摸摸鼻子苦笑:“是是是,若是我哪天真的想你想得紧饿,大不了等凤儿睡着了出来与你私会如何?跟偷情似的。”
      “谁他妈和你偷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着,大铁锤骂骂咧咧的继续去翻干粮吃,嘴里念念叨叨的,盗跖在一旁看着可想笑,一会儿他将眼光投向远处,心里正想着等白凤回来了该用什么借口说服这个脾气又倔又扭的人和自己一起去江湖上瞎闹,突然却被大铁锤重重拍了一下左肩。
      “怎么?”盗跖看他一眼,这粗人手劲大得很,打得可疼。
      “你肩膀上有只蜜蜂。”大铁锤摊开手给他看,却见手掌上一只蜜蜂已被他压扁了,黏在手上。
      “真是的,这戈壁里哪里来的蜜蜂…”大铁锤继续念叨,将手上的蜜蜂尸体给甩掉。
      却不见一旁的盗跖脸色已变了。

      御蜂者。
      没想到他们也不过前脚刚到了这个地方,御神派的高手却已到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一直跟在他和白凤身后,但是此刻出现,必然不是熟人相见过来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于是盗跖退后一步,靠在大铁锤身上,飞快的和他交代御神派的几位好手的能力及功力,果不其然不过一刻,周围蜜蜂嗡嗡的声音越来越重,在这光秃秃的戈壁里听到这么多蜂鸣让人总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让人觉得不是在荒漠中,而是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
      “我在这拦着,你去寻那个灵蜂,你们上次不就这样将他拿下的么?”大铁锤对于蜜蜂这种小物种实在不在行,用他的雷神锤去追着天上的小飞虫,他怎可能做得来,于是一来二往额上居然浸出汗来。
      “你当别人是傻的么?上回被我们制住是因为大意了,这回难道不会找到地方好好藏起来?”
      “那该怎么办?”大铁锤怒道。
      “灵蜂既然到了,那估计侯玉文,添香也在附近,还有…”盗跖感觉喉咙一阵干涩:“青龙也到了,他们在这里缠着我,那边必定会找凤儿的麻烦,我得过去。”
      大铁锤转身揪住他的衣领大吼:“小高可是和老子说了!你的伤还没好!你别说你是打着用电光神行步突破蜂群那样的破点子!那还不如让爷去帮你把人带回来!”
      盗跖心下只觉得又暖又酸,开口道:“现在唯一的法子是我一个人去找凤儿,我们要出这戈壁,得需要马和水,你得帮忙看着马匹。最好是在蜂群还未聚集过来前将这两匹马赶到之前我们来的路上见过的那片石滩,那里有些水源,可供两匹马歇息。过了两日你再过来寻我们。”
      “小跖!”
      “大铁锤,我的媳妇,凭什么让你去迎?”
      他这句话把大铁锤堵的够呛便闭了嘴,于是盗跖笑着从马上跳下来,这两匹马身上都有物资,必须交给大铁锤看管。只看他从中飞快的挑了一些便于携带的水袋和干粮拴在身上,转身前朝自己兄弟笑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信任,也带着些无奈,不知为何看得大铁锤心里一紧。
      “小跖…”大铁锤忍不住唤他:“你可一定要回来,回来后你找什么人过一辈子,我大铁锤都不会有任何意见!你哪怕带着媳妇来我家住一辈子都没问题,我先前说让你别来找我…你可别当真…”
      盗跖见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居然难得说话露出窘态,便笑道:“你个傻蛋,我带着媳妇住你家作甚,我自己难道没有家么?”
      接着便转身朝凤鸣山顶而去。
      大铁锤最后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红色石壁之间,感觉身边的两匹马因为越来越多的蜜蜂叨扰已变的焦躁起来,便叹了口气大喝一声,赶着马匹朝让来时的方向去了。
      他咬着牙齿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心情当真是乱糟糟的,只希望一切都能赶得及。
      那边盗跖一路狂奔着,虽然没有拿出电光神行步的全力,但是却也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毕竟之前被青龙伤了一剑一直未痊愈,再加上后来赤炼加在身上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后来为了扮作夏小苗,未将铜板戴在身上帮助克制速度,于是必须一心几用,既要跑的够快,又要担心伤势,还要谨防不要过于快了,否则会伤了自己。
      当下便觉得狼狈不堪。
      耳边的蜜蜂嗡嗡叫着,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蛰到。
      越靠近凤鸣山顶处,蜜蜂就越多,盗跖速度若是慢了一分,就可能被毒蜂覆盖。这就像是在雨水中狂奔,想用速度来躲避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实在不容易。
      足尖轻踏,便跃上几仗,他其实也不知道白凤会去哪里寻到凤凰,只能是凭着运气和猜测,觉得大概会是在这山的高处。
      终于行至山腰处时,只觉得体能气息终是乱了起来,脚下不稳着地偏了一寸,结果就撞上了一个蜂群,觉得手臂上传来几处清晰的刺痛,盗跖呲了一口气往后一跳站在一块空地处,背后是几块红色巨岩,他只觉得满头“嗡嗡”声让人头皮发麻,于是从袖子里摸出了瞬飞轮,在空中掷了一拳,折了一片毒蜂,同时侧身闪进一块石头的后面,但是漫天的蜂雨却如何也摆脱不掉,于是只能转着瞬飞轮打掉那些挤进石缝里来的飞虫。
      早知道,上次就该把灵蜂埋了,盗跖想。
      左臂上的疼痛开始渐渐清晰起来,盗跖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碧绿小瓶,那是之前白凤中毒的时候灵蜂给他的,但是敷药前需要先拔毒。他现在也不可能像之前一般找个人帮自己将毒吸出来,只得微微喘着气,自己用手去挤那伤口处的毒液,于是只觉得疼的天昏地暗的,同时听见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盗跖兄别来无恙。”
      是灵蜂。
      “灵蜂兄弟!”盗跖疼的冷汗涔涔却还是笑着,一边急着自己去拔毒上药,一边和对手打招呼:“你怎地跑到这戈壁荒漠里来了?这里连朵花都没有,你的小宝贝们吃得饱么?“
      灵蜂笑道:“灵蜂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只是我天生比较小气,总记得上次输个盗跖兄和白凤公子心里不太爽快。其实上次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我大意了,于是我想这一次,若不是确认你已中毒,没有还手之力,我是绝不会现身。”
      盗跖暗暗骂娘,从石块后伸出脑袋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痛欲裂。
      灵蜂那厮竟然用蜂群把外面围得密不透风,成了一道“蜂墙“。他连对方身子都看不清了,如今只要对方一个下令,群蜂上来,除非他能化成一道风,否则速度也无法穿墙而出。
      这…难不成要交代在这里了么?
      盗跖不甘,心想多和他说几句拖延几分也好,便道:“灵蜂兄弟,何必这样赶尽杀绝?盗跖是抢了你媳妇么?”
      外面灵蜂笑声渐渐猖狂起来,竟然是有恃无恐了:“盗跖兄,青龙大哥要你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你还藏了我派的夏小苗,扮作他来骗我们,如今你问我何必这样赶尽杀绝?你是在和我说笑么?”
      盗跖靠在石头上,感觉身后的汗水已经浸出来,贴在这红色岩壁上居然有些冰凉凉的感觉,便叹了口气,举起瞬飞轮,想着如果突围出去,一招杀了灵蜂解围,但可能浑身会被蜂群叮成筛子,就是不知道对方身上的解药够不够多,也不知道自己扛不扛得住。
      但是没办法,这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他屏气凝神,脚往外移了一分。
      只是突然下一秒,盗跖冷不防到了个寒颤,觉得周围的空气迅速变得冰冷起来,正想着西北变天也不至如此的快,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同时在极冷的空气中毒蜂的动作也变得缓了,一些小虫居然打着旋儿往下栽。
      盗跖咧嘴忍不住笑了,他想这辈子听到这个声音他都不曾这么开心过。
      因为这声音之前总是在骂他,不是骂他不着调,就是骂他不正经。
      “风萧萧兮易水寒。”
      下一秒灵蜂抬头,便见一白衣公子站在山壁间,一双冷眸,一柄寒剑。
      墨家,高渐离。

      三十二.
      高渐离神色未动,手中长剑寒气却已溢出,西北的戈壁中的凤鸣山上竟然像是腊月般的寒冷,只见他足下的沙土像是被凝注一般,渐渐泛起白霜。
      灵蜂眯起眼睛,心下隐隐有了些不安,默默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见对方容颜俊美,忧郁高雅,再看手中长剑,冰晶透亮,寒气逼人,于是便想起了秦末乱世燕国的一位传奇琴师。
      “想必这位就是‘渐离击筑歌,悲声感路人’的昔日墨家首领高渐离了,失敬失敬。”他小小行了个礼,心里却暗暗叫苦。
      高渐离却不睬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被堵在石头后面狼狈不堪的盗跖,眉毛一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丢在盗跖面前:“拿着。”
      盗跖疑惑的捡起来,忍不住还打了个寒颤问:“这是什么?”
      对方冷冷答:“你绑腿用的铜板。”
      盗跖拆开包袱,果然里面是自己当日易容后留在高渐离住处的铜板,没想到他却记着了,心下感动之余,听见高渐离继续说:“若不是阿雪千叮万嘱,我也懒得管你,她嘱咐你看好自己的命,别总是糊里糊涂的。”
      “是是是…你们夫妻说的话都对,我都听就是了。”盗跖弯腰迅速将铜板绑好,一边笑着,倒是将自己刚刚千钧一发的险境忘得一干二净。
      接着高渐离才抬头看灵蜂,手里的水寒剑轻轻一舞,那剑采极地冰雪造成,挥舞之间带出晶莹剔透的冰屑,一颗颗的散开,像是晶石的粉末一般,在隔壁的烈日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带着阵阵寒气,看着觉得诡异又美丽。
      灵蜂只觉得冷,看着对方一柄寒剑干笑道:“高先生也要拦御神派的路么?”
      高渐离只觉得这人在说废话,皱了皱眉道:“墨家虽然散了几年,但是并不代表墨家人就好欺辱了。但凡伤了墨家子弟的人,我高渐离亦不会善罢甘休。”
      他面上表情向来不多,那剑的寒气缠绕周身,灵蜂的毒蜂本来在隔壁烈日下凶暴性子毕现,如今只觉得一旦靠近了这个男子,便被冻的无法再动,竟然只能在他身边打着转,如何也伤不了他一分一毫。
      此时若是舞出一招萧风斩,剑气带着寒气,这一片蜂群,大概也只有大片的被冻死,毫无还手之力。
      盗跖心叹,这大概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敢问世间生物,哪一个不怕极寒?
      “小跖,”高渐离瞟他一眼:“你且去找白凤,只要我在这,这男子便碍不了你。”
      灵蜂看他一双冷眸盯着自己,剑锋上寒气阵阵溢出,不但让人觉得身子冷,心好像都被冻起来了,于是狠狠的看着盗跖从石块后面大喇喇走出来,对自己灿烂一笑:“灵蜂公子,盗跖先走一步了,这便去会会你的青龙公子。”
      听了这话,灵蜂倒是笑了:“盗跖兄你何必着急,可知青龙大哥现在应该已找到了白凤公子,两人合力杀了神兽凤凰,如此一来白凤公子不但能力得以恢复,同时也许也可取到了凤凰痛极时留下的泪,了了盗跖兄这一路夙愿。”
      盗跖一听,脚下一滞问灵蜂:“你刚才说什么?”
      灵蜂见他慌张,倒是更得意了:“咦?白凤公子没有告诉你么?他这次来就是要杀了凤凰的,须知只有除掉凤凰做了百鸟之王,才能拿回那御鸟的能力。至于你要的凤凰泪,不也正好一并寻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渐离听完,皱着眉头寻思一番,最后才去看有些怅然的盗跖,见那人一副终于了然的模样,然后表情居然露出几分痛惜的模样。
      他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重叹了口气,像是很恼恨的从嘴里低声念了几个字。
      “你们居然逼他…去杀了凤凰么…”
      灵蜂道:“这也未必是逼迫,白凤公子难道不想恢复百鸟之王的地位么?他本来就是个杀手,敢问逆流沙一众,谁又不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只怕我们御神派和他们比起来,也只能望其项背了。难道盗跖兄不觉得你把白凤公子想的过于善良了些么?”
      他说的让人听着不舒服,却也是句句在理,高渐离听了也默不作声,只看盗跖的反应。
      那个疯子能有什么反应?当即居然仰天大笑几声,好像刚才灵蜂说的是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逗得他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笑问:“灵蜂兄弟,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御神派永远也招揽不了白凤公子么?”
      灵蜂被他的超常反应弄得无言。
      “因为他从来未把众鸟当做可驾驭的工具,”盗跖好心的跟他解释,笑的温和:“那些鸟儿,是他的朋友。”
      盗跖觉得,白凤和飞鸟,一定是朋友。
      他们之间,绝不是只有一个契约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鱼儿离开了青龙,青龙会愤恨;而飞鸟离开了白凤,白凤只会寂寞。
      他亲眼见他因为听不懂鸟儿的话变得神伤,在闲人居里惊慌;也亲眼见他在益州放飞那只小雀,结果被那鸟儿反啄一口,便默默的收了手;他亲眼见过他看着天上的飞鸟发呆,好像有什么思绪也跟着带走了。
      他只是寂寞,却没有恨意。
      他只是试着弥补,却也没有说若没有御鸟的能力,便活不下去。
      他虽然简单,却不傻。
      青龙看不透的东西,白凤却是看得透的。

      于是这边盗跖别了高渐离和灵蜂,继续前行之时,白凤却已到了凤鸣山山顶,他在山间徘徊前行,凭着记忆寻路。凤鸣山多是峭壁悬崖,竟是无人攀爬过似的,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白凤几次轻跃攀至高处,最后才见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山崖边,静静的走过去,踩着脚下的红岩,再看周围风景,近处红石嶙峋,远处黄沙漫天,苍凉悠远,如入梦中。
      这一别,便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他在韩国做过侍卫,在卫庄手下做过杀手,也有过清闲无聊的简单日子,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也被人害过,被人怜过,也算是精彩了。然而他过去多为经历,却也没有真正的去感受。在最近的这一个月来,因为发生的太多,竟然使所有过去种种感受突然变得鲜明起来,那些好的坏的,温情的残酷的,潇洒的后悔的,都渐渐涌了上来,拦也拦不住。
      这让他突然觉得过去十几年来的遭遇,好像都没有这近一个月的遭遇来的复杂,来的累人,来的深入人心。
      他将手覆上那崎岖的红岩,觉得心中复杂,很多话都一并涌上来,却说不清。
      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右手,摸出手腕处的羽刃,那刀刃在阳光下闪亮闪亮的,接着便抬起左手,用羽刃的刃处在左手掌中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漫了出来,一股股的浸出,最后一点点的落在红石上。
      下一刻,白凤觉得那处石头的颜色仿佛便的更浓重了些,接着便见自己的血液诡异的透了下去,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有些微晃,头顶的烈日也变得愈发的强烈,照的人头晕眼花。
      他甚至觉得足下的岩石,竟然好像开始发烫。
      整个凤鸣山,好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觉得头晕,往后退了一步,却觉得耳边好像有些恍惚的听到了鸟的声音。各种鸟儿的鸣叫汇在一处,杜鹃的,麻雀的,海鸥的,秃鹫的,飞鹰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像是要炸开似的,白凤被吵得耳朵几乎就要聋了,却也没有伸手去遮。
      他觉得自己好似很久没有听到如此多鸟类的声音了,虽然现在已听不懂了,却还是有些怀念。
      接着,白凤听见这些声音中,出现了一种他十几年未再听见,却依然记得的强烈鸟鸣声。
      有诗曰,凤鸣如萧笙,音如钟鼓,雌鸣曰足足,雌雄和鸣曰锵锵。
      白凤迎着烈日抬头,终于看见天空上一抹火红的影子,像是巨鸟拖着长长尾巴,鸣叫着,盘旋着,像是一片烧着的火云,只见那一片红火越来越近,最后一团红艳落在自己面前,却是那名女子,衣红似火,发黑如墨。
      一双眼睛里镶着红瞳,长长的睫毛覆着,美得像两颗红宝石。
      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凤色赤,五行属火,南方七宿朱雀之象。
      只见她站在高处,对着白凤笑,半响才开了口,声音如琴瑟共鸣一般的动听。
      “白凤,你是来杀了我的么?”
      杀灵鸟,取灵药,好像是一件事。
      白凤看着女子,见她嘴角微微翘着,和自己十几年前见得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区别,那是觉得她像个姐姐般亲切,此刻却觉得她像个妹妹般顽皮。
      顽皮中却又带着百鸟之王的气派,红袖一挥,便引得百鸟争鸣不断。
      这就是凤凰。
      白凤着迷的看着他,觉得心下万千感想,只记起小时候女子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和百鸟有缘,也是于我有缘。”
      “从此你便和我一个名,也唤为凤凰,如何?”
      从那时起,他便抛弃了自己的旧名,自己的旧事。
      想到此处白凤笑了,拱手弯腰恭敬的行了一礼,合乎规矩却也不过分谦卑,清声道:“不是。”
      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唤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凤凰依旧笑着:“我知你坏了和鸟儿的契约,也知你见过之前杀了神龙的那位男子,我怕还以为,你也是来泄愤的。”
      白凤起身,眼帘微垂,唇下一抹浅笑:“在下前来,为求一药,凤凰泪。”
      凤凰眉轻轻一挑。
      白凤继续说:“凡人只道凤凰泪是凤凰的眼泪,却不知事实并非如此,我之前听鸟儿们说过,凤凰泪其实并不是凤凰落泪…”
      他站直望着神鸟,恭敬之中却带着一股骄傲,凤凰觉得这男人就算失去了天生神力,仿佛浑身还是罩在光彩之中,美得耀眼。
      “凤凰泪,其实是凤凰的血。” 她将对方的话接过来,同时走至白凤面前,静静的望他。
      神兽若要落血,所受之伤痛过凡人千倍,因此每次见血,必然见泪,所以又名凤凰泪。
      “你求如此珍贵的药,又是为何?”
      白凤轻答:“救人一命。”
      凤凰问:“此人如此重要么?你可知你我神人有别,你求我,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白凤眉头微皱,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未问我的条件,就找我要凤凰泪,若是我开出的条件你根本无法满足,岂不是可笑了么?”
      白凤想了想:“朱雀公主想要什么?”
      她甚少出现在凡人面前,偶尔一两次顽皮下了凡界,就自称为朱雀公主。
      凤凰看着他,觉得这男子比起十几年前其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他之前太冷淡,好像对什么也不在乎,更不会有什么执着想要的物件,此刻的神情,却好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反而无畏无惧,显得更加超凡脱俗。
      于是凤凰眼珠子转了转,寻思一番竟然笑了:“我要你十年光阴,如何?”
      她解释道:“我身边缺个懂事的随从,你本来就和鸟儿有缘,如今在我身边陪着也许还可以让你再和他们亲近起来。不过这十年你需时时伴我左右,不得擅自离开;说起来你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伴我十年之后也不算老,到时候我再放你回到凡间便是;再说你本来也不爱和人打交道,说不定对你来说会活的更自在也不一定。”
      他这么一说,白凤反而愣住了。
      按理说,这还真是一门不亏的生意。
      就像凤凰所言,十年过后他便可重获自由,并且还能同时消除和鸟儿之间的芥蒂,若说陪着凤凰会无聊,那其实他之前的二十多年,不也是这样和鸟相伴过来的么?
      生命里只有飞鸟,他不是一直这样过的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只是…
      他耳边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想等我们将药给盖聂大侠送过去,从此和这些旧人旧事也就没了瓜葛,咱们找个地方过日子吧,找个气候好,风景也好的地方。建个庄子,庄里挖个池子种些莲花,院子里也种多些数木,你的鸟儿们便可以常常来陪你;我们平常住着,若你觉得无聊我们便离开去江湖走走,会会朋友。就像卫庄先生和红莲公主一样…”
      若是十年不见,换你昔日爱人一命,从此你我之间再无亏欠。
      白凤边想边听她轻笑:“只是十年而已,对不同的人意义却是不同的。对有的人来说也许就是弹指一瞬间,在哪里不过也是过日子而已;而对有人来说却可能是日日煎熬,因为心有牵挂。说来说去无非是看你自己,你心里所想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十年光阴换那人一命,你看值不值得?”
      这世上万事,本没有是非,亦没有对错。
      所想无非一个问题——值得?还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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