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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谋 - 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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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原焰玄盯着朽木银岭。等着他的回答。其他人,包括志波翼的所言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堆叽叽喳喳、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之前银岭一句话不说,只是沉思着反复检视那些文书。现在织原焰玄点名问到他了,银岭终于抬起头,和焰玄对视片刻之后,问道:“这些都是极为机密的文件。焰玄阁下,你是怎么得到的?”
这个反问非常出人意料,但确实是银岭的风格。焰玄心想,这个问题,还真的不能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于是含糊其辞道:“是一位非常亲近的人。他弄来这些东西给我们,只是为了守护我们安全无虞。但我能担保,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银岭又看着焰玄,两人对视的时候,银岭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默契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那是谁呢?是四枫院家的密探?”志波翼忽然兴致勃勃地看看银岭,又看看焰玄。
坐在末席的山本元柳斋重国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在灵术院时期就有“蹿天猴儿”美誉的志波翼,还真是天真得名不虚传:这个问题不是不该问,但这样隐秘的情报,按理说只能是四枫院家的密探才有能力获得,但自从四枫院清隆惨死之后,四枫院家只剩下清隆的新婚妻子和一个遗腹子。灵王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就把天赐御兵番、邢军等等的指挥权收回了。遗腹子是个女儿,取名清夜,由五大家族共同担任保护责任。但从她出世到现在的接近一百六十年,清夜从来都是被家臣和侍女保护着的娇小姐,深居简出,诸事不闻不问,形同于无。如果四枫院家还有密探,那这位清夜小姐可隐藏得够深的,如果不是四枫院,那么有这样密探的人也足够可怕。追究这种事情,会引起盟友内部的猜忌。所以焰玄才不方便说,银岭感觉到了背后的问题,也没有追问。
被出了个大难题,焰玄依然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何必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北条卫的害人之心确实存在。而且,即使我们将这些文书交给今上,只要北条卫的当家北条卫敬平矢口否认,我们就无可奈何,而且以后会招来更大的报复。他拿来开刀的非君即我。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但银岭没有说话。北条卫这几个字从他懂事开始,就在父亲的叹息,家臣们的牢骚和怒骂中反复出现,但那时,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是物语里面的大坏人。快要元服的时候,他第一次去王廷谒见灵王,加平明万花祭时,这个名字终于变成了切实的阴影。
那个是在几个典礼和当天晚上的酒宴之间的休息时间。还叫做久安丸的银岭想着自己年幼,并无一官半职,晚上的宴会并不用上殿,也并不需要准备什么,他便偷偷跑到住处外面的花园里,拿出斩魄刀开始练习起了剑术。没多久,就有一个面目极为清秀的年轻人呼喝,是什么人敢在禁苑里舞刀弄剑,走近了看清楚久安丸的容貌和衣服上的家纹,那年轻人却笑了:“原来是朽木家的小鬼!”然后说灵王想要召见他,现在就跟着他走。
不明就里的久安丸只好跟了过去。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他读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开始能使用斩魄刀,久安丸一一答了,那年轻人又从古籍典章中找了几句话出来,问他何解。久安丸也同样一一回答。走了没多久,却被北条卫家家主敬平拦住。北条卫敬平先是对那个年轻人下拜,自责没有侍奉好灵王,让灵王遇上了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顽童——原来那个青年竟然就是灵王本尊——接着看了看银岭的一身打扮,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斩魄刀,又要追究银岭涉嫌行刺的罪名。接着还说,穿成这样,简直像个男妓,不如打扮起来,逗众人一笑以赎罪。接着还真的叫人找了一套男妓的衣服套在他身上,还要让他做和歌,考验才艺。而灵王只是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说。
最后北条卫敬平问灵王觉得这个孩子色艺如何。久安丸注意到灵王忍不住皱了眉头:“言辞看似洒脱,实则自重到近乎自怜。何苦为难他。”接着,在他的和歌里取了“银岭”两个字,赐给他当做名字。
谒见结束之后,北条卫又借题发挥给朽木家找了很多麻烦。不管父亲宗安怎么讨好求情,银岭似乎还是成了北条卫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进了真央灵术院,遇上了更多的贵族子弟,银岭的麻烦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次,银岭和北条卫家臣的子弟发生口角,转天竟然得到当众廷杖的处罚。廷杖结束之后,他的腿骨都被打断了,可是当时一个人都不敢来扶他。他脸上挂着近乎绝望诡异的笑容,勉强支撑着不晕过去,直到四枫院清隆和志波翼两个人匆匆赶来,才把他架回寝室。一回寝室就立刻不省人事,高烧三十多天,整个人都脱形了,只是好在腿伤完全治愈,一点病根也没留下。按照志波翼的说法,“那时的银岭,简直像是大虚一样,回寝室那一路的笑,恐怖得像大虚,发高烧烧得像大虚,恢复速度之快,也像大虚。”
银岭知道,自己心中孩子气的仇恨和愤怒从来没有真的消退过分毫:这么多年动心忍性的磨砺,不就是为了成为可以替代北条卫的独当一面的人吗?如果尸魂界可以不依赖北条卫家和他的追随者而抵御大虚的骚扰和各种内乱,这种连贵族都不配当的家族,早就该没落了。从第一次觐见灵王,面对面地被北条卫羞辱开始算起,他已经准备了将近二百年了。真的被北条卫先发制人,不仅这些心血白费,就连绫晖、晴光、苍纯还有父亲也要性命不保……
热血沸腾的一瞬间,银岭心头同时闪过一个问题:即便是被织原焰玄关照庇佑了这么多年,又因为灵王的指婚成为姻亲,可是自己真的了解他吗?但是这个问题恐怕还是要等过了眼前的危机之后才能好好回答了。焰玄总能劝服众人不得不同意他的计划。这点真的败给他了。
银岭看向焰玄:“焰玄阁下把这样的文书拿出来,恐怕心中已有打算了。”
焰玄笑道:“知我者,银岭也。不错。在下的祖父、父亲,在座诸君的祖父、父亲,恐怕都曾经因为北条卫家引起的事端而受牵连,北条卫和我等彼此敌视由来已久。北条卫的现任当家敬平,御外的本事不如先祖,但内斗却强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此更是毫无和解的可能。既然如此我们和北条卫总有决战的一天,不如先发制人。”
焰玄这一番在心里不知道设计了多少遍的话,总算说出来了。说完,和朽木银岭相视一笑。
兜兜转转各自想了半天,最后却总是仿佛商量好了一样,得到同样的结论、做出同样的举动,接下来,才是众人恍然大悟似的跟着亦步亦趋。焰玄和银岭之间这种近乎诡异的默契,大概从那次平明万花祭,焰玄开始注意到银岭之后就开始了。这次的行动,会不会也是一样呢?
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定论:在座的除了焰玄、银岭、志波翼,都是和织原、朽木、四枫院、志波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贵族或者一方豪强,但是听到焰玄说要和不可一世的北条卫家正面对决,一群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面色僵硬,犹疑起来。毕竟,这些年对于北条卫,大家虽然恨的深,也怕的深,更何况,北条卫家的追随者甚众,实力不可小觑。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银岭转头,发现坐在末席的山本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在凭栏观赏早春景色,而回过头来,身边的志波翼却是骨鲠在喉,怒发冲冠。
“事在人为。北条卫就算再强,我也绝不允许他们践踏我志波家的荣耀!”志波翼忽然吼了一声,他说完,就瞪着依附于志波家的几个贵族当家:“喂,你们几个!拿出点气势来!”
几个贵族当家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然后齐齐说道:“惟翼阁下马首是瞻!”
破冰总算是成功了。志波翼毫无遮拦毫无顾忌的性格也有好用的时候。焰玄忍不住看了银岭一眼:所以你才和这种人成为好友吗?
尽管可以肯定这些人不会告密,但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答应得口不应心,以后还是会出乱子,因此接下来,就是对在座的人晓以利害,打消他们的疑虑。银岭和焰玄颇费一番周折,最后众人的疑虑终于被银岭一句“忍让必死于辱,搏命或者可生”完全消除,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打?”
“当年北条卫发迹,就是因为先祖北条卫九郎义圣以少胜多,接连打退叛乱军和大虚的进攻。可见兵不在多而在精,即使现在我们兵力不多,也个个是精兵强将,北条卫追随者虽然众多,可有多少是乌合之众。对之前和北条卫家的几次小冲突,灵王或者不表态,或者对我们安抚,也是早对北条卫的跋扈不满。诸君集思广益,必能克敌制胜。”焰玄继续给众人打气。
“最好速战速决,还要师出有名。除了北条卫的那些追随者,也别忘了北条卫敬平的大女儿现在是灵王的凤梧院女御,实际上的中宫皇后,而三女儿也是尚侍,掌管女官。她们的高位全靠父兄的势力,灵王不会因此偏袒北条卫,但如果我们把灵王的王室牵涉进来,那就纠缠不清了。”银岭说道。
焰玄颔首,又问道:“那如何才算师出有名?”
“那还不容易,只要把北条卫家私刑害死清隆的事情公之于众不就可以?”志波翼先喊了出来。
又来了,志波翼看到一个有点可能性的方案,就会跃跃欲试。银岭只好耐下性子解释:“你这样,也就是让整个尸魂界知道,灵王让密探调查自己的重臣,而且还没有成功。对上王廷的人会记恨,对下会引起更大的波折。更何况,四枫院家的具体情况,仅限于我们五个贵族知道。说话前好好想想。”
“切,真麻烦~”志波翼撇撇嘴。
在灵术院时期,就是这样。志波翼带着他的幼弟志波翎负责搞笑、四处捅马蜂窝,银岭负责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两个活宝压制住、看牢(不知道有多少讲经博士对银岭的及时解救感激涕零),然后通知年龄更长,已经相当于助教的四枫院清隆赶紧过来,安抚志波家两兄弟的受害者,以及安抚这两兄弟“受伤了的渴望冒险的心”——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在清隆突然死去后就结束了。在那之后银岭更加沉默,眼神更加冷淡锐利,但志波家的兄弟还是我行我素,只是每次被不比自大几岁的银岭据高临下骂一通之后,找不到人吐槽泄愤,只能吵回去,时间长了,志波翼也学会找理由反驳银岭了。
志波翼气呼呼地说:“那你说怎么办?一条一条的把北条卫家的那些事情罗列出来?可敬平只要把他爷爷的战功搬出来,说罪不折功,就全完了。还是等到北条卫真的把我们都收拾了,再去向灵王告状?你刚才也说,那时能辅佐灵王的只有北条卫,灵王都无可奈何了!我们死后还要背上北条卫他们编排的莫须有罪名!能让所有人闭嘴的事情,只有清隆的死。”
银岭摇摇头,这么多年,志波翼也确实有长进。四枫院清隆确实是扳倒北条卫的最好理由。朽木、织原、志波、四枫院、北条卫这五大家族,分管尸魂界的民、吏、祭、刑、兵,也就是说,朽木家掌管内政财务,织原家掌管人事任用,志波家掌管文化、祭祀仪式,四枫院掌管司法和调查,北条卫掌管军队。虽然四枫院还是灵王的特务机构,但属于灵王和五大贵族间的机密,是不能向一般的贵族、地方豪强和平民透露的。这就是为什么四枫院清隆的死最后被迫草草了事的原因之一。
“如果清隆的事情在我身上重现,那就有可能抓住把柄了。”银岭忽然说道,“我激将北条卫,诱使他们囚禁我。这时候,诸位可以北条卫‘私囚贵族’之名冲入北条卫大宅,迅速制伏敬平等人,同时,把我们掌握的其他北条卫的罪状上报灵王,向整个尸魂界公布,这样一来,只要实现准备好,即使我们的兵力不多,也可以因为灵王的认可和支援制伏北条卫的追随者。”
回应银岭的,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大胆的方案镇住了。连一直貌似心不在焉的山本,也惊讶的看着银岭,完全想不到这个持重的年轻贵族会想出这样的方案。
“哈哈哈!好!好!”焰玄的笑声忽然打破寂静。“不愧是银岭!”
“焰玄阁下!这……听上去太冒险了,而且简直像是我们要栽赃北条卫家。”一个老年贵族说道。
“不,真既为假,假亦可真。我们不过是把过去的事情找机会清算而已。”焰玄的眼睛闪出志在必得的光。
“好你个头啊!”志波翼又开始嚷嚷了。“银岭从小就是乖乖模范生,根本不会耍赖,他的激将法都是理论上的。别人激将不了他,他也激将不了别人。弄不好他自己被北条卫找个口实做掉了。”
志波翼的话让几个贵族忍俊不禁。说来也有趣,掌管文化祭祀的家族,反而最有平民气质。银岭无可奈何地看着志波翼。
“这个马蜂窝还是我来桶!”志波翼接着说道。“银岭,你小子还是替我收拾烂摊子就好。”
志波翼说完,众人也是一片寂静。
“北条卫的大宅外如堡垒,内如迷宫,就算是攻入北条卫大宅里面,也要赶在北条卫玉石俱焚,对志波翼阁下下手之前救出志波阁下。可是,闯入北条卫大宅之后能活着出来,就已经很难了。”另一个贵族说道。
“我相信银岭的实力。”志波翼平静如水。
焰玄看着银岭:“银岭,你以为如何?”
“义不容辞。”银岭波澜不惊。
两个不要命的小孩子。焰玄叹一口气:“银岭,去激将、使苦肉计的人是可能会遇险,而去闯北条卫家的人,一定会身陷险境,甚至生死不保,你还是要带些副手。你认为可堪重任的人,我帮你联系。”
“多谢!”银岭看向末席:“山本先生,您可否与我同行?”
“既然银岭阁下已经下定决心,老夫也愿意效劳。”山本元柳斋重国终于开口。
“山本?难道是归隐已久的山本元柳斋重国先生?”一个贵族惊讶不已。
“是弱冠之年就能一剑退敌的山本先生!”
“连灵王都说他是‘第一国士’!”
“山本先生,久仰大名!”
众人议论纷纷。而山本只是静默的向众人行了个礼,众人的惊讶和赞誉,完全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波澜。
“银岭,你小子,竟请得动山本先生!”志波翼一拳敲在银岭的胸口上,亲密随意的气氛仿佛回到少年时代。
焰玄也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真是意外!山本先生,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