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船》六面生

1、上

　　分手后才知道爱你，分手后才知道离不开你，分手后才知道，没有你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1.
　　我对漫无止境的前行已经太过厌倦，有时候低头凝视自己在时光冗道里马不停蹄的脚步会觉得万念俱灰。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前路只剩下了盲目的前进。

　　从火车站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七点零九分，萧为打开只剩下三双鞋的鞋柜换上狮子头拖鞋，拖沓着慵懒的步子去洗澡，卫生间的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他的牙杯牙膏、洗发水、沐浴露和爽肤水，就连刮胡刀也躺在最适宜的地方，干净得让人心情愉悦。雨洒的温度没有调到刚好，偏冷的水打在他的皮肤上，竟然有些舒服，于是他哼起了歌，“你的眼睛，像水晶通透，里面有个无穷无尽的宇宙.....”
　　裹上浴巾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带睡衣和换洗的内裤，只能用抹布把拖鞋擦得干干净净，裹着大浴巾跑到卧室穿好衣服又回到浴室开始拖地板，从浴室一路拖到厨房、客厅、卧室和小书房，就连阳台也没有错过，等到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萧为发现自己又累出了一身薄汗，于是再洗澡、换衣服，一直折腾到将近十二点终于上床睡觉。
　　床头的台灯是小船在泰国旅行的时候买来的，两个都古古怪怪的形状，发出的光也是让人觉得怪诞的的颜色，与整间卧室的装修并不搭调，当初也是小船不罢不休才摆在床头的，萧为闭上眼前迷迷糊糊在想，明天一定要去买两盏台灯换下。
　　凌晨三点钟醒来，觉得喉咙燥热，于是打开冰箱灌下了半瓶纯净水，觉得舒服了，他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小船最喜欢的牌子。他想或许明天该好好清理一下冰箱了。
　　又拖沓着步子回卧室，躺在床上扭掉台灯，房间瞬间一片黑暗，只有空调的指示器发出浅淡的黄光，萧为叹气，眼皮沉重，脑子却异常清晰，他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开始不着边际地想着明天工作的事，开会的时候要做的报告，中午要去经理办公室递交的企划案，甚至是要打给客户的电话。
　　以至于早上到了公司，同事说，“萧为啊，昨晚是不是又开夜车了？看你这脸色，如果不是你还是穿戴整齐衣冠楚楚，我就真怀疑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逍遥去了。”
　　萧为笑得很淡很礼貌，“嗯，昨晚睡得不太好。”
　　一整天的工作下来，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他换鞋、换衣服、洗澡，再仔细洗了手，才打开冰箱包装好的蔬菜和鸡蛋做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厨房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的摆放着，他做饭的时候也是井然有序，没有放乱一个东西没有洒在台子上一滴水，吃完了又是洗澡洗衣服，拖地板擦窗户，又简单的冲了澡，做完所有一切就泡好咖啡坐在书桌前开始忙碌。电脑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脸色还好，眼底下的眼袋却泄露了他长期并不健康的作息方式。
　　萧为做完工作的时候，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显示为十二点四十七分，于是刷牙睡觉，躺在床上时又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好像忘记买台灯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他的生活严格而简单地走在轨道上，朝九晚五，衣冠整洁，不吸烟不喝酒不泡吧，有小小的洁癖，偶尔有点健忘，喜欢熬夜和速溶咖啡，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萧为想，这才是他的生活，没有意外，没有负担，没有乱七八糟的房间，也没有让人头疼欲裂的音乐，很好。

　　2.

　　你说你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太美满的人生不适合你，你说浑浑噩噩才会可靠。

　　周末休息的时候萧为睡了一个舒服的懒觉，一直都下午三点钟才揉着眉心起床洗澡，仍旧是做了面来吃，吃完就开始拖地，并且由于是周末甚至用消毒水擦了一遍地板。
　　做完一切就坐在沙发上不想再动，随便抓起一本杂志就翻起来，翻了许久才发现是小船以前喜欢看的，花花绿绿的风景，夹着文艺又耐人寻味的短文，是一本旅游杂志。于是直起身子又在桌子上翻了许久，竟然翻出了七本这种杂志，萧为无奈地苦笑，小船，你这回可算把宝贝丢在我这儿了。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天下午在火车站站台上，蜂拥的人群，喧闹的声音，咸腻的汗味，以及，那个背着大包挤上火车的瘦高背影。
　　那个瘦瘦高高的人扒着火车的门朝他挥手，脸上是被阳光照耀得格外灿烂的笑容，他朝他大喊，“萧为，回去吧......”
　　萧为木讷地也朝他挥手，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淡到了极点，直到那辆火车轰鸣着开始驶动，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是他发来的信息，先是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只一句话，“萧为，以后要多笑，保重。——陆舛”
　　是的，小船不叫陆船，他叫陆舛。
　　萧为知道有陆舛这个人，是在大二的下学期，中文系里举办元旦晚会，萧为作为经管系的学生会主席团里的副主席，被迫作为友联方去凑人数，他去的早了些，坐在小礼堂前排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身影在搭建得也是花花绿绿的舞台上跳来跑去，一会儿拉着横幅嚷嚷，一会儿又拿着麦克风“喂喂喂”地试音，萧为裹紧自己身上的大衣，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呆不下去了。
　　偏偏那个花花绿绿的身影还凑到了他身边，笑逐颜开地把脸伸过来，“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在那个男生把请求说出来的时候萧为第一时间想到了拒绝，却偏偏那个男生指着乱成一片的人，说，“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反正你也没事干，就帮帮忙吧。”
　　于是萧为平生第一次陪着一个穿得像圣诞树一样的男生站在花花绿绿难以入眼的舞台上对台本，并且他说的是女主持人的台词。很久以后萧为想起这件事还是颇为不爽，“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当初心软会招来你这个瘟神，就铁石心肠拒绝了。”
　　是的，那个花花绿绿的男生，就是陆舛。陆舛就笑得贼兮兮的，“萧哥哥，你我乃三世情缘，岂可逆天而行？”
　　那次晚会之后，也许是算得上认识了，也就常在校园里认出对方来，萧为往往避之唯恐不及，偏偏陆舛认定了萧为这个朋友，每次遇到都勾肩搭背嘘寒问暖一副我们熟的不得了的样子。
　　然而让萧为认可陆舛这么个人还是寒假放假的那天，萧为是本市人，也就不着急，拖着第三天才准备回家，却在校门口遇到了穿着红色羽绒服啃面包的陆舛。
　　萧为难得主动打招呼，挑眉问，“你是没订上火车票还是怎么的，这时候了还在学校晃悠？”
　　陆舛囫囵咽下一大口面包，嘴角还沾着面包屑，傻傻得回答他，“我不回家。”
　　“春节你不回家？”萧为皱眉了，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了。
　　“嗯，我家里没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熬到开学，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喏，现在准备再去学校里面的家属院问问。”陆舛的语气很平淡，说的再稀疏平常不过了。
　　萧为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问点什么，还是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红彤彤的人跟他说“再见”往学校里头走，最后鬼使神差地追了几步上去，扯住陆舛，“走，去我家吧，你自己怎么过年。”说完不由分说地就拉着人走。
　　于是就听见陆舛大呼小叫的声音，“大哥，我知道你是悬壶济世的大侠，可至少让小弟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吧......”

　　3.
　　你总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我摊开双手的时候，除了繁乱的纹路就是那数不清的追求和世俗，用无形死死捆绑着出路的光源。

　　萧为下班路过那家蛋糕房，花花绿绿却又温馨异常的灯光吸引着他的脚步，于是就进去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蛋挞，捧在手里并不想吃，走到小区外面的时候还是抬手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里就开始日复一日的事，洗漱、吃面、做卫生、加班然后睡觉，他喜欢这样固定的生活模式和框架，可是有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些空寂，于是打开电脑放音乐，在文件夹里看到小船最喜欢的那首班得瑞的《初雪》，旋律很徐缓，有些俗套的抒情钢琴曲。
　　萧为依旧做企划案到很晚，他已经在这家公司里做了三年，有过三次小小的升职，并没有混到什么事业有成的地步，他知道自己的学历和工作能力都只算上等里的中等，态度也不过是勤奋，性格严谨又冷淡，算得上精英，却不是什么天才一样的人物，唯一能在背后被人拿来八卦的就是他那副称得上很好的皮囊。
　　这个世上把他当做天才来崇拜的，也就只有陆舛那个傻蛋了。
　　大二那年的春节，把本来绝对算不上有所深交的萧为和陆舛联系在一起，一个是莫名其妙善心大发，一个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就连吃年夜饭的时候还在喋喋不休地对萧为的父母甜言蜜语，把两个人民教师哄得晕头转向，再加上听说了陆舛悲戚的身世之后，恨不得认了这个认识了没多长时间的儿子的同学当干儿子。
　　当然这干儿子是没认成，因为萧为说了，“你们才认识那小子几天，就要认来当儿子，也不怕引狼入室？”萧父萧母只能两两相望，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把陆舛带回来的人可是萧为他自己吧。
　　萧为对陆舛的生活习惯十分不满意，他有轻微洁癖再加上性格原因，几乎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并且衣服每天必洗，就连大冬天也是每天都要洗澡，以至于经常就感冒了。陆舛则不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看书时会翻出一大堆翻完这本翻另一本，自来水笔用过永远不知道扣帽子，上厕所总是忘记冲水，让萧为着实头痛不已，几乎后悔莫及。却最终都忍了下来，当然，很多年后当萧为与陆舛单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每次陆舛在萧家的时候都是碍于萧父萧母有努力改进的，因为他的真面目，远远比现在可怕多了。
　　元宵节的时候两个人被萧父萧母赶出来去老市区的庙街看灯会，萧为骑着自己高中时候的自行车，陆舛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上，萧为想，这小子就该天天这么安静，这一个寒假下来真是耳朵都快被他吵出茧来了。
　　“萧为，你为什么要带我去你们家过年？”自行车拐进一个安静的小巷的时候，萧为就听见后面的人的声音，愣了愣，才声音闷闷的回答，“不知道。”
　　“萧为，谢谢你。”陆舛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头搁在了萧为的背上，两只胳膊也伸过来搂住萧为的腰。
　　萧为说不出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只是，他知道，往后自己都不能不管这个叫陆舛的大孩子了，虽然这个投资对他来说，毫无盈利，这也是他活了二十年里第一次莫名其妙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寒假开学的时候陆舛背着包跟在萧为身后走出了萧为的家，走到小区外面的时候，萧为扭头分明看见了那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陆舛正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自己家的单位。
　　于是叹了口气，回身伸手揪住那个粉色男生的头，拽到自己身边，说了句，“看什么看，周末不还回来吗？”
　　陆舛一听瞬间乐了，叫着就跳了起来，抱着萧为的头结结实实亲了他一下，“吧唧”一声印在萧为脸蛋上，萧为顿时就僵住了。
　　陆舛挠挠头，傻呵呵的笑“不好意思，得意忘形了。”
　　萧为眉头皱得紧紧的，拳头也握着，似乎陆舛再惹他一下下他就要揍人了，他使劲推开那个傻里傻气的脑袋，吐了口气骂道，“给老子滚蛋。”

　　4.
　　你说有一副枷锁，掐在咽喉之处。我说我是自私的人，因此不能给你幸福。我看到你用被灰尘蒙盖了的眼睛去看晴朗绚烂的蓝天，那里面，都是哀伤。

　　宋铭叙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萧为正在赶一份两天后要交的策划，杯子已经见底，这是他今晚的第三杯咖啡。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脑子有些痛，接通了电话，宋铭叙笑着的声音传过来，“小为，出来喝酒吧。”
　　萧为叹气，“你知道我不喝酒。”
　　宋铭叙就说，“我知道你不喝酒，可是我喝啊，就当陪我。”
　　“是不是宋杨又走了？”
　　那边的宋铭叙似乎苦笑了一下，“知我者莫若萧为也。”于是萧为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还是去了，毕竟两个孤家寡人凑在一起也算是了以慰藉。
　　去酒吧的路上看到醉了酒的女孩抱着街边的大树一边呕吐一边哭泣，闪亮的包包被扔在地上，奢靡又寂寞的夜晚，萧为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孤独而痛苦。
　　在酒吧的角落里找到宋铭叙，桌上已经放着四五个啤酒的空瓶子，宋铭叙朝他招手，仍旧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不出半分的落魄抑或哀伤，音乐声回荡在耳旁，满目都是放纵的寂寞姿态，萧为把手撑在沙发上，悠闲而淡然的姿势，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城市的夜生活，离开了那个被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子，竟有几分轻松。
　　宋铭叙笑着问他，“前段时间你说送小船子去火车站，他走了？”
　　“是。”萧为答的十分简洁。
　　“感觉怎么样？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宋铭叙点燃一支烟，透过迷绕的烟雾问。
　　“很好，生活井井有条，朝九晚五，再正常不过....”萧为说，“不必每天烦躁地生气，不必为房间的乱七八糟生气，不必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人，也不必迁就，不必有负担...”宋铭叙笑了，吐了个烟圈，“我怎么听着像不好？”
　　萧为不答反问，“那你呢？宋杨又走了，感觉怎么样？”
　　宋铭叙的眼睛顿时深邃了许多，望着舞池里纠缠的一具具身体，“习惯了，没什么感觉了。”他看着萧为，极为认真的说，“小为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他留在我身边，我可能睡觉都会做噩梦醒过来......”
　　萧为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宋铭叙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失去一个人成为了习惯，那么拥有就是最痛苦的事。他突然想，是不是，在离开自己之前的陆舛，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呢。
　　大三那年的时候，陆舛和萧为已经成了亲兄弟一样好的朋友，两个人虽不同系，陆舛却把握着每一个时机与萧为一起吃饭，陪萧为去图书馆写论文，期末跟着萧为窝在教室里上自习，在晚上跟在萧为在塑胶操场上跑步，甚至死皮赖脸地跟着萧为在他们宿舍混日子，总之用萧为的话来说，跟个牛皮糖似的。
　　萧为慢慢习惯了陆舛的存在，虽然他还是看不惯陆舛对粉色、红色甚至是蓝色衣服的偏爱，也看不惯陆舛每天闲不住到处凑热闹的行径，更看不惯陆舛抱着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古典名著百看不厌的书生模样，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与自己险些成了干兄弟的大孩子了。
　　而自从与陆舛熟识了之后，萧为才知道这个喜欢穿粉红色衣服的男孩居然是中文系最有名的才子，发表过很多文章，不由暗叹，果然搞文学的人都有点怪里怪气。
　　陆舛自从在经管学院的学术交流会上看过萧为作为学生代表发表了一次演讲之后，就开始把萧为当做自己的偶像，看萧为的眼神都冒星儿冒红心，用萧为舍友也就是宋铭叙调侃萧为的话来说，“这小船子简直就是少女漫画里的小姑娘，萧为，这种媳妇儿不能娶啊....”
　　陆舛就抱着萧为的胳膊添油加醋，拿火花四溅的哀怨小眼神儿瞧萧为，“萧哥哥，可莫要听这些登徒子信口雌黄......”
　　萧为只觉得头痛，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陆舛，真是他命里的劫难。然而那时的他还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与陆舛的关系会发生质的变化，几乎把他的生活搞到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