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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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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塔是个非常显眼的地方。就像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时一般会先看他的脸。而就城市建筑而言,龙首塔等于是R城的脸面。这可真是奇怪!”
沈微这么说着打出一张东风。
沈傲碰了那张牌后,曼斯条理地拿出一张九条。这两兄妹在我赢了两盘后开始谈论起龙首塔来。
颜韵摸到一张牌后快速打出一张红中。她说道:“比如我们要是杀了人肯定想尽办法把尸体埋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可凶手却反其道而行把尸体肢解后丢在这么显眼的古迹下面。好像故意要让人们看到一样。”
我丢出一张一万,说真的他们家的空调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这俩兄妹把空调的度数降得太低了。我喝了口热茶,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炎热的夏日喝热茶。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人的所有行为都是带有某种目的性的。我认为凶手将尸体截肢丢在塔下一定有什么意义。比如说凶手希望看到人们恐惧。”沈微这般说道。
他们的分析都是我们曾分析过的。比如公安局刑侦队后来将凶手定位为外来人口就是猜测过凶手这方面的动机。龙首塔对于R城人的意义是神圣的,但对于不熟悉这些历史的外来人来说却没有这么向上的意义。
况且R城的排外现象十分严重。就算没有这起案件,当地人和外来务工人员的斗殴事件也经常发生。在城乡发展陷入对立怪圈的如今,凶手若是较为偏激的外来人口说不定会故意在那儿抛尸以此来报复社会。
“刑侦一队确实将疑犯锁定在外来人身上。可还是不符合逻辑。凶手在六月杀害了那名女子然后将尸体冷冻起来进行肢解又过了一个月再抛尸。怎么想都想不通凶手的逻辑。”
沈傲吃了我的一张牌后说道:“这是一种偏见,在我看来越是干净的地方就越是藏污纳垢。而且一个不了解古城历史的人怎么会想到将尸体抛在那里。”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凶手和抛尸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沈微的这句话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样,深深地刻进我的脑子里。
颜韵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道:“或许真是妖龙作祟索命呢!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传闻。”她神秘地微笑着,犹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即使她和蒙娜丽莎一点也不像。
“七月十五号,也就是两个星期前。住在龙首禅院里的一个信徒半夜起来喝水时看见一个无头的身体从窗前走过。”
我大吃一惊,因为那个小和尚智海的口供里也说在七月十五号夜里看见一个无头妖龙。这两者不可能没有联系。
沈傲若有所思地打出一张五条。可能是我们的话让他分心了,这张五条让从来没胡过的颜韵胡了。
“哈哈,我就说么!你一来我肯定能翻盘。”颜韵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沈微阴沉着脸,这一盘颜韵赢走了她大半筹码。她有点不高兴地站起身做饭去了,牌桌上只剩下我们三个继续讨论龙首塔的话题。
“从这两件事情来看凶手可能在前一段时间住在龙首禅院。或许现在依然住在那里。”我面色凝重地发表我的猜测。情况实在太不妙了,可能派出所和公安局把调查方向搞错了。
“有可能,因为离龙首塔最近的地方就是龙首禅院。而且凶手将尸体从龙首禅院运到龙首塔的可行性要比凶手将尸体从山下运到山顶的可行性高。”颜韵一边无聊地摸着花牌练手感一边说。
沈傲终于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指着下巴对我说:“我们明天去拜访一下明因寺,说不定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明因寺?颜韵好像跟我提到过一次。“这起案子和明因寺有什么关系?”
“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也可以说完全无关。”
我又喝了口热茶顺便压一压烦闷的心情。
颜韵笑嘻嘻地对我说:“也不是没有关系。其实龙首塔正式的名字叫‘明因寺白岩山宝塔’。宋代时,龙首山只有北边山脚的明因寺一座寺庙。所以要真说起来山下的明因寺比山上的龙首禅院年代要久远得多。因此宋代兴建龙首塔时就冠了明因寺的名。到了清代龙首塔数建数毁,明因寺为了更好的保护龙首塔。当时的主持一善禅师带领僧众去城里化缘。一共历时三十八年才建成龙首禅院。”
我忽然想起那五个念经的僧人里确有一个是明因寺的和尚。
“那为什么如今龙首禅院香火鼎盛,而明因寺几乎默默无闻?”
沈傲撇撇嘴,“龙首禅院因靠近龙首塔而顺利企业化了。明因寺却依然靠着化缘勉强度日。”他口气很是不屑,但大家都知道他不屑的是龙首禅院。
寺庙企业化在于今日这样的商业时代可以说是大势所趋。就拿明因寺和龙首禅院这两个例子对比。明因寺明明是千年古刹却渐渐败落不为人所知,而龙首禅院却香火鼎盛、信众甚多,据说还是R城的纳税大户。一个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寺庙真的六根清净了吗?
我又陷入纠结之中。虽然在这里知道了龙首塔的来龙去脉却还是找不到一点头绪。要真说起来我虽然任职于玉湖派出所,但到底只是个内勤警察。这起案子怎么也轮不到我经手办理,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十分执着这起案子。到底是什么让我如此在意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颜韵拍拍我有些僵硬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你真的算是个不错的警察了!R城这地方民间富裕。你看在这里当官的全都不是本地人。从□□到一个小派出所的警察,全都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大家都摊着双手等着民众献礼,等捞得盆满钵满之后任期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最后振臂高呼、歌功颂德几句,有人升迁有人锦衣还乡。”
我听后很是汗颜,想到了王所长的‘十训’。
“可是也有不贪的吧?”我的语气很是不确定。
颜韵嘲讽地笑起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何必问我们呢?像我们这代年轻人从小就被灌输‘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这样的思想。可想而知我们父辈们都是在怎么的环境下生存的。只能安慰自己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当成是来化缘的和尚。”
我有点尴尬,回忆起刚来这里和父亲通电话时父亲的教导——听王所长的话,过个两年就能升迁。
像父亲这样爬得不高不低,捞个金银满怀还能安然退休的人真不在少数。可是父亲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个安心。我不想像他那样在任上时连睡着了都在喊‘不要抓我’。
“好啦!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了,快过来吃饭吧!”沈微的招呼为我解了围。
“就是,天天来这里蹭饭的还敢批评别人。”沈傲一推垒好的麻将率先站起来。
颜韵跟着笑嘻嘻地站起来反驳他:“我这叫化缘,有缘人赏我口饭吃吧!韩仄愣着干嘛!跟我化缘去!”
这一顿化缘我吃得十分愉快,不知不觉间已过十点。我起身告辞,颜韵坚持说要送我下山。沈微嘲笑她连晚上的路都记不住还怎么把人送下山。
最后还是沈微陪我走了一趟。我天生对鬼怪之类的话题敏感,可在异性面前又要装风度只好尽量与她并肩而行。并且不去想周围那些目不暇接的坟墓或是脚下踩的是什么。路过一条岔道,我印象很深刻地记得要往上走,因为此前颜韵就是从那边下来绕道的。
沈微一把拉住我,笑着说:“错了,那是上山的路。栖霞山到了晚上只有下山的路,如果走那边你可能到了天亮还下不了山。”
我听得寒毛直竖,跟着她走另一条小道一直走到看得见万家灯火的石板阶梯。沈微停在路口指着那阶梯对我说:“这里只有这条阶梯,你顺着这条阶梯一直走下去就是了。”
我向她道谢后下了山。
七月三十号,中午十二点。沈傲出现在玉湖派出所。我和他去了明因寺,停好警车后只见一个小和尚跑出来迎接我们。
“你好,我是早上打过电话的玉湖派出所警员。我叫韩仄。”我礼貌地跟那和尚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朋友沈傲。”
小和尚向我们施礼,说:“请进,我们主持已经在禅房等施主了!”说完带着我们去了主持的禅房。
早上我查过资料,如今的明因寺虽只有二十个僧人但大多是得道高僧。有三个是被丢弃在寺院门口被主持万通禅师收养的。其中之一便是慧辨。另有六个是外地来此修行的高僧,还有几位早年看破红尘在这里隐居的居士。
我进去之后才发觉这里虽然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到却没有一丝浮躁之气。看到有外人来,僧人们也大多不愿露面。这座寺庙本身就是入定的老僧以不变应万变。
我们进到禅房,看见万通禅师正在铺垫上打坐。桌上已经沏好了茶,只有两个茶碗很明显是给我们的。
万通禅师睁开双眼,对我们说道:“老衲给施主们说段旧时因缘如何?”
这两天我可听了太多老故事了!万通禅师等我们坐下好才接着说:“本寺第十代主持戒池禅师是个心怀苍生的得道高僧。他坐化前天天带领本寺僧人去城里化缘,讨得许多剩饭后将它们重新晾晒风干储藏起来。到了十年后,一场天灾降临R城。洪水将城淹没,城民纷纷逃到地势较高的明因寺。当时万通禅师命僧人开仓将那些米全部接济给难民。最后万通禅师在本寺功德圆满、悟道坐化。阿弥陀佛!”
万通禅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明因寺白岩山宝塔原本为世俗所建,立于世俗之上,非世俗之物,终不容于世俗。阿弥陀佛!”
我喝了口凉茶润润干涩的喉咙。可能是我天生没什么悟性,实在听不懂高僧的话。
沈傲却是了然地一笑,起身向万通禅师告辞。
出寺门后我立刻问他是否听懂了万通禅师在说什么。没想到那家伙装模作样地转移了话题。好歹我也是个官二代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个富二代呢!
我们顺着明因寺旁边的石阶而上,大概走了四十分钟才到达山顶。我向管门的和尚出示了一下证件。他立刻开门让我们进去。
再次踏进这里我记忆里那种反胃作呕的感觉又回来了。那具被肢解的女尸,我们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的头部。
沈傲抬起头,如今这座龙首塔一共有三十八米,比原来的二十八米更高。山顶风大,风吹铃铎确实很悦耳。塔门紧闭,好像从八十年代重新建成以来从没被打开过。也就是说除了那些来打扫的僧人之外再没人进去过。塔下的公园里种着时令鲜花供游人观赏。其中有一块被围起来的地方就是陈尸地点。
“如果没有发生这起案子的话,这里确实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沈傲如是说。
我看了眼高大雄伟的龙首塔直觉得有一股很沉重的压迫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低头就看见这些围起来的布条,一抬头又见到一个硕大的怪物扭曲地立在上面俯视着我。
我忍不住蹲在一边吐起来,沈傲一脸无奈的看着我。
“看来你不适合当警察!”他过来扶起我将我搀到外面。
我到了外面感觉好些了,“这地方邪气地很!”
沈傲对我点点头,道:“昨晚沈微回来说你灵力很强!”
我万万没想到沈微对我的评价会是有关这方面的。那句话应该是颜韵会对我吐槽才对。
“我们先去禅院歇一会儿。”沈傲说道。
我们往龙首禅院的方向而去,用走的话大概只要十五分钟左右。还未进入禅院就碰到许多信徒烧香拜佛,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禅院门外什么都有,摆地摊的、算卦的、卖香烛的、卖玉器首饰的、卖护身符的。
“临近盂兰盆节,人们开始陆陆续续来这里斋戒为节日做准备了。”
我们刚跨进院门,就听到偏殿里一片起哄声。两个女人被两个小和尚请了出来,正是沈微和颜韵。
“你们怎么才来?这些和尚实在不上道,贪嗔痴无一不犯。”颜韵憋着嘴愤愤不平。
“我看又是你乱蹭人东西了?”
“韩仄,你可别小瞧人。我们排了好久终于轮到我们解签了。可那老和尚硬要我们先往功德箱里塞钱,不塞就不给我们解签。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多少随意,做做善事’。我就塞了一块钱,结果那和尚立马变卦不给我们解签了!”
这年头连信仰也商业化、娱乐化了。这哪里是解签,这是骗钱。
“算了,这些东西信则有,无信则无。说到底还不是自己逗自己开心的。”沈傲倒是说得一脸无所谓,全然不顾他是站在寺庙里,周围有一大批的僧人信徒。
“就是,就是!”颜韵附和着。
我们四人基本上就是乱闯乱逛,从摆满贡品的大雄宝殿都最后面的观音殿。旁边的天王殿、地藏菩萨殿、关公殿等等。说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奇怪,太奇怪了!我从县志上看过龙首禅院于一九四零年到一九四三年间曾藏过不下八千城民。”颜韵不解地查看着。
“会不会有什么密室之类的?”我问她。
“应该会有的,不然这么多信众哪能都住得下。”
沈微拉着沈傲耳语了几句,沈傲点点头。沈微对我们说:“那要不我们兵分两路。我们去楼上看看,你们去后面找找。”
颜韵嫌弃地看着我说:“只好委屈我带着这个门外汉了!”
“他们去干什么?”我望着那两兄妹的背影问身旁的颜韵。
她哼了一声,“看戏呗!看这些和尚能耍什么花招!”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大门道?查女尸案怎么绕到宗教上去了?
越往后面走越是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这里烧茶。走在我身旁的颜韵突然拽了我一下,然后晕倒在地。这女人不会又耍什么花招了吧!
“大妈,来帮帮忙,我妹妹晕倒了!”我向那边的一个老大妈喊了几声。
这位真是个热心肠的人。立刻奔过来对我道:“可能是热晕了,赶紧抱我那儿歇歇!”
这回我可是个一脸苦瓜像了。就颜韵这五粗的身材,我抱得动她么!
老大妈挺好心,和我一起架着她拿钥匙开了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门。顺着水泥阶梯下去是一间间阴凉的禅房。这些通道越往里面走就越错综复杂。
老大妈又打开其中一间禅房,让我把颜韵搀进去躺好。
“你等等,我去老姐妹那里要些清凉油!”
“谢谢,谢谢!”我向她连连道谢一直等她出去了才拍拍颜韵。“人都走了,别装了!”
颜韵睁开眼睛,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怎么样!还是我有办法吧!走,出去看看!”
从墙面潮湿剥落的程度来看这些通道已是年代久远,但设计得很巧妙。大部分的通道每隔十米就有一扇窗户,而且这些窗户外面就是龙首山。可以说这些窗户就是逃生的最快方法。
“看来这里只是信徒们的禅房。”颜韵说着,其实我们都有些失望。
“可能还有别的这种地下室。”
这地方说话都有回音,我们只能尽量压低说话声和脚步声。越往里走越是盘根交错,走到最后我们都记不清出去的路了。
颜韵走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还是等着人来救援吧!”
我站在窗户边上,这里阴气深深的令人不舒服。
颜韵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往另一条道试试。这时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向我们逼近。我们赶紧闪到另一条通道的阴暗处躲起来。没多久就看见两个小和尚用R城方言叽里咕噜地争执。
我认出其中一个是智海,另一个却不知是谁。两人争执着转进另一条通道。我们快速跟上他们,最后回到一开始下来的那段水泥梯。
回到地面后,我有些适应不了阴凉和炎热的巨大反差。
颜韵好整以暇地对我说:“这禅院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