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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阴差阳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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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
结束了上午的艺术简史,告别了一些同学,苏南燕便在回家的路上信步而行。
正是初春时节,气温回升,万物复苏,让原本祥和安宁的京都城透出一股清灵的生气,好像路边的花朵,安静地开放着,也同时引诱着过往的人们对着它深呼吸。
晨后午前,是这里人最稀少的时候。
苏南燕悠悠地穿过一条小径,慢慢地走过一条小巷,便看到一座神社的入口——长长的石阶在雨后显得清亮,两旁的红木路灯仿佛一直延伸到尽头。
这里是她时常来的地方。
登上石阶,眼前的视野开阔许多。
这是一处占地还算宽阔的神社,早年专门供人求保平安,但年久便冷清下来。今非昔比,人们遭遇伤病往往直接去医院治疗,那才是最可靠和安全的地方。
掌管神社的坂本师傅恰好在庭院里,见到苏南燕便迎上来:
“燕子小姐。”
“坂本师傅。”她微微躬身回应。
燕子喜静,坂本也话少,通常就是这样的一声问候,然后各做各的事去。
一阵略带暗哑的铃铛声传来。
苏南燕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男人的背影,身形高大挺拔。他拍了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啪,啪”两声,然后双手合十。四周又随之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手掌很宽厚的人。
“这位就是跟你说过的那位先生。”坂本师傅对苏南燕说道。
他曾经告诉苏南燕,神社虽然冷清,但因为一直供奉着一位富有背景的已故之人,所以香火油钱还算兴旺。由于此事保密,坂本并未告知过别人。
“那您为什么会告诉我?”苏南燕当时忍不住问。
坂本看了看她,年过四旬的脸上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有时说与不说,要看时机和缘分,与对错无关。”
当时苏南燕似懂非懂,看着坂本犹自带着感慨的语气说着:“当时来安葬的领头人还是个少年,只有十五岁。不知道现在怎样……”
“一转眼就是十年光景了呢……”坂本的话音刚落,苏南燕便看到正堂前的人转过身走过来。
那是一个冷峻的男人,脸上的轮廓分明,低敛的眉眼因为微微低头对着坂本而被头发遮住,鼻梁挺直,嘴唇轻抿。
他仿佛有意在神社里掩藏自己的锋芒,却仍旧让院落不由得为之一亮,看到坂本身边的苏南燕,神色顿了顿,脚步却未停歇,视线从她身上慢慢转到坂本身上来。
苏南燕并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见那人过来,便对坂本说了句“我先过去了。”,自行到一旁的泉水边洗手。
“这里没变吧,徐先生?”坂本微笑着问道。
“还是老样子。”徐枝繁稍稍举目环顾四周, “这样很好。”
“的确。虽然旧了些,不过这里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冈田先生以前也很喜欢这里。经常拜过之后还会吃一点饭,喝了茶,再走回去。”
听着这样安静的话语,徐枝繁微抿的嘴唇有些松弛。在他周围,只有冈田先生能有这样平和的时候。
冈田生前曾经带着年幼的徐枝繁来过几回。那时神社里的师傅还不是坂本,而是坂本的父亲。虽然都是叫“坂本师傅”,却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僧人,与冈田是很好的朋友。后来,“老坂本”病逝,冈田便很少来了。
那时的徐枝繁刚到日本不久,繁重的课业加上训练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甚是辛苦,这里的东川神社是他童年中最自由和开心的地方,虽然神社里的娱乐基本为零,但能够被放任一整个下午已经实属难得。
有时候他会仔细地看许愿牌上人们留下的笔迹,其中一些“不再秃头”、“变聪明”、“中彩票”等愿望让他忍俊不禁,然后自己也会拿上一块,认真地写下心愿,再挂起来。
之后,他会和冈田与“老坂本”在饭厅吃简单的斋饭,再到茶室里喝茶。小小的斗室里,三人围炉夜话,但多数是徐枝繁安静地听,直到夜深方告辞……
那些遥远的记忆随着眼前坂本师傅的话慢慢抽丝剥茧,又在撞到现实的顷刻间纷纷落下,再次被埋进土壤里。
很多事情跟现在都不一样了,就像刚才,他对着空空的许愿牌,心思却再没有儿时那样单纯。
铃铛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南燕在正堂前许愿。徐枝繁被声音拉回思绪,对着坂本脸上的征询表情礼貌回应:“可惜今天不行,我还有事。”
坂本以为他故地重游是为怀念,但细心的他不知道徐枝繁今天到来纯属鬼使神差。明明两个小时之后还有一次商谈,却在途中绕远来到这里。
“春雨路悠悠,恰似当年到来处……”
俳句轻吐,算作是坂本对徐枝繁此行的感知。徐枝繁略微心驰,不知是为了坂本的话语,还是为了眼前的美景:
暖阳下,苏南燕把许愿牌挂起来,双手合十,美目微阖,神色比方才的第一眼看着少了些淡漠,多了些柔和;头发松松地绾起,少许碎发留在鬓角;双手白净细长,置于胸前。
轻风拂动,脖子上系着的暖色丝巾随之轻舞,和下面被微微吹起的轻纱长裙相得益彰,就好像蝴蝶的翅膀……
苏南燕许了愿,睁眼便看到不远处的徐枝繁和坂本正往自己这边看过来。她躬身对坂本告辞:“打扰了。”
“请慢走。”坂本目送顺着卵石路直接离开的苏南燕,片刻,耳边响起徐枝繁的声音:
“告辞。”
“路上请小心。”坂本看着徐枝繁跟着离开,与苏南燕隔着很远的距离。
徐枝繁远远地走在苏南燕的后面,路过许愿牌,因为之前刚刚看过,所以只需一瞥,他便发现了那块新挂上的小木牌。
木牌上面,一片空白。
徐枝繁站在路口,看着前面苏南燕的背影,跟着她的步伐,慢悠悠地沿着石阶走下去。
正下行的苏南燕拉起长裙两端,眼睛几乎是盯着石阶,一步一步走得认真。
儿时的一次“意外事件”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对于下楼梯这件事,开始的几年让她头疼不已,即使周围没人,楼梯有扶手,落脚处尽是柔软的地毯,也会让她觉得危险。后来到日本自己生活,虽有很大改观,却也让她此后变得非常小心。
出了小巷,苏南燕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石桥的另一头,车边靠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光头男人,细高个子,皮肤稍白,神色阴沉,手里夹着烟,听到脚步声,眼光便扫过来,直打到苏南燕的身上,让她略微一怔。
她不着痕迹地偏过眼神,男扮的艺妓都见过数次,正常装扮的光头男人更是平常。
不过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对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投射在她的身上,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她并不喜欢一直被看,打算直直回视过去,却在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他西装外套胸前处的一小枚菱形胸章——
难怪……
她适时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径直走过去了。
光头男人看着苏南燕的背影,觉得她的脚步似乎加快了些。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召唤:
“青山。”徐枝繁已经走在石桥上,见到看着苏南燕背影的青山,便开口叫他。
青山应声回头,见徐枝繁已从东川神社回来,便熄灭了烟,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等到两人都坐进车里,徐枝繁才开口:
“青山——”
“是,大哥。”青山偏过头看着他。
“在这里,要把眼神收起来。”
青山反应还算机敏,立刻了悟,回了声:“是,我知道了。”见徐枝繁把目光投向窗外,不再有下文,才发动汽车,平稳地驶出小路。
苏南燕走出小巷,穿过小径,前面便能看到开阔的大路。
一路上,她能听到身后的汽车慢慢跟在后面,原本以为车子会越过她开走,自动靠在路边的她就这样一直伴随着低低的引擎声,走了不算短的一段路。直到视野开阔,后面的黑色轿车才在身边驶过去。刹那间,她看到车子里方才见过的两个人。
望着远去的车,苏南燕的脑海中有思绪电光石火地掠过,她及时抓住,了然于心:东山神社、已故之人、菱形徽章,还有那个版本口中的“徐先生”……
她曾经在这里见过一些胸前别着菱形徽章的人,那是一种身份的标志。这些人在世界上唯一承认□□合法性的国家里生存,代表着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经手了世界上20%的非法交易。平常人一般对此纷纷避开,敬而远之,因为他们代表着暴力和冲突。
可是城市里往往就是这样,看似不太起眼的地方,也许有着深厚的背景,那些来去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却在冥冥之中跟你有着难以言说的羁绊。
那天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某个雨过转晴的春日,也是苏南燕的生日。她从五岁之后就没过过生日,所以这天如同往日。
但之于苏南燕,这一天让她永生难忘,因为遇见了徐枝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