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刘居延

4、山渐青（1）

　　连续奔波了几日，颜真几乎没有睡下，疲劳不已。加上她因宣成侯之事伤心过度，立刻虚弱下来，脸色惨白。最后，在陶青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一行人在一个驿站停下。这个驿站坐落在山脚，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青山秀水。

　　驿站很简陋，由三座悬山式房子组成，房子外一睹围墙，中央一扇木门，门前立了块碑，上面写着“弘农郡”。如果颜真没有猜错，她们一行人已经进入梁国境内。石碑旁站立两名士兵，见颜真一行人的到来，立刻上前。只见他们先行了个礼，然后大声说道：“请出示入住角符。”

　　有周一朝，在全国重要道路上每隔几百里便设有官营驿站，每站配有十名士兵，一个站长，六名僮仆。这些驿站只有那些拥有角符，由地方郡守统一发放的木质牛羊角形的上面写有拥有者基本信息以及郡守特殊标识的符牌，才能入住。

　　“没看见这辆安车上的三璎珞吗？还不赶紧通知站长准备吃食！”护送颜真的一名士兵也毫不客气地大声说道。

　　颜真没有角符，但她的马车上代表公主的三璎珞已经让她有充分资格入住此处。她好奇地撩开帘子，只见这两名没有眼力劲的士兵朝她的马车一看，立时呆住，赶紧跪下，恭敬地说道：“未见璎珞，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这时，驿站中间一座房子的门打开，一个身着本色麻衣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身后跟了两名身着粗布短襦的侍婢。那男人满脸堆笑地跑到颜真的车前，大声说：“不知公主到此小小驿站，下官的两名士兵不知礼数，得罪公主了，还望公主海涵。”

　　颜真听了笑笑，这山村荒野育出的士兵官员的礼仪果然差强人意，不过她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傅母倒是连连皱眉，口中嘟囔“也不知谁给他们讲的规矩，连三璎珞都看不明白”。

　　颜真提了提手，尹芝立刻跪坐到她身边搀起她的手，然后用放在车角落内的木棒敲了敲车厢，接着打开车门。原本坐在车前的骑奴立刻站起，分别抱起颜真与尹芝，将她们安然放下。在站到地面的一瞬，颜真只觉得双腿发软，幸好骑奴程简机灵，上前扶稳她后才由尹芝搀扶。接着，再将傅母抱下车。

　　驿站的两名士兵身着甲胄，手撑长剑，单膝跪地，恭敬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他们前面站着弯腰行礼的男人，满脸笑容，肤□□瘦，戴一黄色巾帽，腰间悬一块叶状黄玉，从这装束就能看出他是此站站长。颜真走到站长跟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说道：“让他们站起来吧。”然后在尹芝的搀扶下朝房子内走去。站长恭敬地走在颜真身前为她开门。陶青没有跟上，而是吩咐士兵与骑奴将马车安顿好，然后指导跟着站长出来的侍婢归置好行李。

　　从围墙的门内走进是一条石子小路，两旁泥地里长满整齐的青草。那三座房屋两旁是马厩以及武库。马厩内零星的散着几匹瘦弱的马正在吃料。颜真不懂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表哥在此，一定会对这样的马匹评论一番。想到宣成侯，颜真心中一痛，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与颜宸君恩爱场景。她赶紧朝四处看去，口中念叨“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心中的痛才稍稍缓解。

　　“……下官名叫田方羊，是此站的站长。您应该是绛阳公主吧？”田方羊一边走，一边说道。

　　颜真不言语，她先前胡思乱想，什么都没有听见。不过对待这种等级的官员，她并不需要亲自回答，尹芝就可以替她回答：“是的。”

　　但一想到将要在此住上一日，吃喝全凭这人照顾，颜真认为还是亲切和蔼些为妙，便闲扯：“此处荒山野岭的想必也少有人来求宿，原以为这驿站脏且混乱，现在一看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公主谬赞了。小心门槛。”田方羊一边为颜真开门，一边高兴地说道。

　　屋内装饰地很简陋，或者说基本没有装饰。孤零零地摆放着六张竹席，角落内立着几盏油灯。尹芝小声地嘀咕，好像是说“连个熏炉也没有，什么地方”颜真白了她一眼，尹芝立刻住嘴，不好意思地朝颜真苦笑。

　　田方羊好像听到尹芝的抱怨，有些不好意思，对颜真说：“我这人烟稀少，住宿条件差了些，请贵人忍耐几日。”

　　颜真摇头笑道：“田站长别妄自菲薄。驿站外山清水秀，驿站内清净整洁，怎么会差呢？今日住宿吃喝可全凭田站长照顾啊！”说罢，从头上摘下一只金镶玉步摇送给田方羊。田方羊何时见过这样贵重的首饰，眼都直了，连忙点头。

　　颜真见田方羊的样子觉得好笑，清咳一声，示意他带自己去休息的地方。屋内左墙有扇门，从那门进去便是四个房间。田方羊指了指离他最近的房间，又朝颜真行礼，说：“此间是整个驿站最好的，还请公主在此好生休息，有什么吩咐请告知下官或是松莲，她正在此间房内打扫。”

　　尹芝打开门，只见一个面色灰黄的姑娘跪在地上用布擦地。田方羊说：“松莲，别擦了，见了绛阳公主还不快向她行礼！”

　　松莲一抬头，正瞧见好奇地望着她的颜真，立刻慌了神，跪在地上说：“公主长乐，公主长乐！”

　　田方羊有些不耐烦，说：“别废话了，赶紧出来，公主还要休息！”松莲听了立刻提着水盆走出来，低着头站在田方羊身后。田方羊脸带笑容说：“粗鄙山人不识规矩，唐突了礼数，还望贵人勿放心上。路途艰苦，公主定是累了，如果没有什么事，下官便离开了。”

　　颜真点点头。田方羊立刻带着松莲离开。

　　在尹芝关上门后一瞬间，颜真便扑倒在矮床上，哪怕是葛布做的被子也不能阻止她想躺在不动的床上的欲望。尹芝打开屋内的窗子，然后又坐到颜真躺着的床上，唉声叹气：“颠簸了几天，我的骨头都要松散了。瞧这地方穷的，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我看你睡得还挺香，我才真真几夜未眠。哎——”颜真原想笑笑，可她怎么努力也挤不出一丝笑容。她翻身，头朝墙，闭上双眼。没过一会儿睡意就席卷而来，她突然想到点什么，但只嘟囔：“尹芝，想办法熏些兰芷，再给我做些五子粥。等我小睡一会儿，再——再吃——”

　　“尹芝知道。不过这地方人烟稀少，驿站里也不见几个士兵，万一有山贼，我们岂不是有危险？”尹芝一脸担心，不过，颜真早已睡去，什么都没听见。尹芝见公主不理睬她，只能开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