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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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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后来的事情,嘉妮娜有点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把尸体包起来埋掉,擦干地板上和身上的血迹。她只记得自己掏光了德勒的所有现金去黑市租了一张假证明。
一张可以让她在医院工作的临时护士证明。
1942年年初。
上午8点,教堂敲响了她神圣的钟声。尖顶隐在无尽的阴霾下,哀怨的空气潮潮润润。
人们无声的祈祷,控诉着罪恶的战争。
嘉妮娜穿着一身普通的暗色着装,挑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低头默祷。
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打扮平凡的女人,昨天刚刚杀了人。
面前,巨大的圣母像。文艺复兴时的作品透露着温暖圣洁的光辉,让她觉得自己污秽的罪恶暴露无遗。
她是来忏悔的,和这里的许多人一样。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可以得到饶恕么?”
“主是慈爱的,只要你诚心忏悔,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年老的神父沉吟片刻,“说吧,把你希望得到原谅的事全部说出来。”
“……”她说道,“我曾经爱过一个党卫军。”
然后不等神父回话,她慢慢屈身,朝眼前的基督像跪下。
“我明明知道这是对国家的背叛,可当时的我实在是太蠢了。愚昧的感情会蒙上人的眼睛,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句话了。”
她垂下头,念着祷告词。把自己所能想到的罪孽一一地坦白,祈求饶恕。
完成后,她起身拥抱了神父:“感谢您的聆听。”
就在她举步离开时,神父突然从后面叫住她:“孩子。”
她转过身,略带奇怪地等他的话。
“……爱情本身并没有错,”他诚恳地规劝,还要说什么,可没说出口。最后只是祝福了句,“好好活下去吧,神与你同在。”
“真是个古怪的姓氏,”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女人看着她的证明,上面写满了她的各类信息包括毕业的院校。她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你是英国人?”
“我的父亲是英国人,小姐。”
“……这样啊,”护士又把那张证明来回翻看几遍,“那么告诉我,你有没有受过专门的护士培训,莉莉安杨?”
“……不,没有。”嘉妮娜尽量使自己的眼神笃定,她承认自己不是个说谎的好手。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病房的清洁卫生。下班后可以去进行有关护理的培训。”这位护士思忖后做了这样的安排。但她承认自己不是太想接纳她。
“我明白了,十分感谢。”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表示感激,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
三月初的苏联,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周围空气却依旧清冷。
“相对于去年,这里已经十分平静。天气转暖对于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福音。现在我们正在休整期,形式都在转好。不必过多地为我担心,好好抚养玛格丽塔和安佳。另外,别忘记替我问候一下罗尔夫的伤势,上帝保佑他的痊愈。”
赫尔曼握笔的手颤了一下,另起一行落款。
“愿你平安,亲爱的斯特凡妮。”
就在两个月前,他的妹妹斯特凡妮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一位美丽的小女孩安佳。因为父母早逝,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两人感情非常深厚。斯特凡妮的丈夫罗尔夫在青年师时就和赫尔曼交好,因此他很欣喜两人的结合。
写完后,他暂时把它夹到硬壳笔记本里,起身走出营帐。
营外夜色如墨,相较下,营帐中昏黄的光线成了唯一的温暖。
战友眺望着远方,喝着铝壶里的咖啡,淡淡说:“俄国人今天真安静。”
赫尔曼盯着前方的黑暗:“太安静可不是好事。”
一颗颗照明弹被发射到半空,照亮有限的空间。
“迪亚给我写信了,”战友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你知道我怎么回信的吗?我把高中学过的诗写了进去,还告诉她——事实上我没撒谎——我在战场上一直带着她的照片。哈哈,这下她一定会感动得眼泪直流,回去就能把她追到手啦。”说着,他还从口袋里费力地掏出一张纸,用手捋平,放到他面前,就着月光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漂亮吗?”
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战友洋洋自得,重新把照片细心地收好。
他看着战友,想起一个人。
去年年末他得到假期回到故乡法兰克福,并见到了他年少时仰慕过的女人。女人没想到当年因为家庭原因穷困潦倒的他今天会这么成功,反过来对他展开了追求。可她对金钱欲盖弥彰的喜爱和虚假的热情让他无法忍受,她对暧昧关系的迷恋也让他心生厌恶。
所以他直接拒绝了。
那时,女人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冲击。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么?你不要忘了你中学时还在我书包里塞过情书!”
他看都不看她:“所以呢?”
“你……你竟……”她无法接受他如此冰冷的拒绝。
“女士,要么你现在从这出去,要么我给你一颗子弹。”
淡然的威胁,比无数次的辩解更有效。
她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带着羞恼的怨恨狼狈离开。
他看着她踩着高跟鞋拂袖而去的背影,脑子里想起另外一个人,一下子就舒服了很多。
那一天,当他清醒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彻头彻尾的混账事。可说到底,要不是嘉妮娜挑战他的底线辱骂元首,他也不会说出那样的气话。
他爱她,给她力所能及的庇护,也得到了她忠诚的回报。
可她终究是离开了。
脚下的路是泥泞的,一如未来无法获知。
一时声沉影寂。
翌日,又是战斗。
沼泽地带渗出的地下水灌满了战壕,士兵们只好用枯枝,木柴将它们填满。
如果不是战争,这将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天。
赫尔曼想起中产阶级的父亲和他讲过的列宁格勒。
“那里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琥珀宫,”他的父亲说,“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尤其是下雪之后……”他看着那时幼小的他,“不过像你这样的个子,不要多久就会把你淹没的。”
现在琥珀宫已经毁于战火,每天有几千万人死于饥饿,雪带来的严寒让更多的居民活活冻死。
赫尔曼回忆着过去,心并没有丝毫动容。
蓦地,炮弹的声响震彻耳边。
炮弹在离他们几百米的地方爆炸,绽放着罪恶的火花,膨胀扭曲的温度近在咫尺。
“是斯大林管风琴!”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马上反应过来,行动先于意识卧倒。
这种炮弹命中率极低,可火力密度大,极大弥补了命中率上的缺陷。霎时,密集的火力直向他们而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喧嚣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他俯卧在地,爆炸后的碎片飞溅欠入他的后背中,左眼一阵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