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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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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过半,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欧兆羡送过欧愫,坐在出租车上又给一直没接电话的施汤夏打了好几个电话,车里的热风开得很足,暖烘烘的烤着欧兆羡,干热的风让欧兆羡都快睡过去了,他摇下一点窗户,冷风立刻钻了进来,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也感到一丝舒适。
已经将近十点了,施汤夏还没回家,那他去哪儿了?
欧兆羡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他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初夏,那时候他们在上初中,不是很好的学校,住宿条件差,晚上常常热的怎么也睡不着,他经常和施汤夏去离学校很近的工地乘凉,那时候施汤夏似乎就对土很感兴趣,两个人经常在夜半,疏于看管之时偷偷装一塑料袋的黏土,然后在工地的一个小角落捏各式各样的小泥人,有的很好看,就留下来带回宿舍,不好看的,就扔在工地的一角,那里似乎成为他们童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一个很普通的夜晚,蝉声,树叶摩挲声,都和往常一样,估计第二天要下雨,所以晚上的风有些大,但对于夏天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欧兆羡带着施汤夏偷偷地从工地门口溜进去,这次的警卫换了人,倒还尽职尽责的拿着手电时不时的出来看一圈,欧兆羡和施汤夏躲在细沙堆后面,细沙堆上防止扬尘的蛇皮布掀起了一角,一阵风刮过,工地里扬尘很大,地上的黄土被风卷起来,直冲他们扑过来,黄土混杂着没有盖好的细沙在地上一滚一滚的袭来,欧兆羡来不及躲,硬生生呛了一口,实在忍不住猛烈的咳嗽,那感觉简直是像嘴里吃了一嘴的沙子,气管里都扎扎的难受。
欧兆羡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风为什么那么大,他只知道当时他回头,却看见施汤夏僵硬的平躺在地上,紧锁着眉,面色铁青,捂着胸口急促粗重的喘气,他曾经想过,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生命中没有施汤夏,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那次事故之后,施汤夏的身体弱终于找到了确切原因——气管过细,一种很不起眼的病,却能让一个男人有够受的,天要下雨,气压低会胸闷,潮湿会喘不过气,被一口东西呛着都要坐在一个地方喘半天。
施汤夏从小就是比较沉默的孩子,但是也好动调皮,经常和欧兆羡打来打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施汤夏的性格越来越淡,似乎一切情绪都很平静,欧兆羡知道原因。因为施汤夏的所有情绪最终都会化作一种感觉,那就是痛苦。
天空飘起了小雪,或者不能称之为雪,是小冰渣,像下雨一样打在玻璃上,即刻便融化了,欧兆羡看着窗外,路灯下面看得很清楚,白色的冰粒呈漩涡状盘旋而下,欧兆羡抿了抿唇,没有过多的表情。
下了出租车,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才能进自家的小区,刚修好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欧兆羡觉得空落落的,天空上仍旧飘着很细的雪,落在欧兆羡的脸上,觉得有些凉。
虽然雪不大,但是细细密密的下了会儿也已经在路上铺上了极薄的一层,欧兆羡走过去,是清晰的一段脚印。
欧兆羡掏出手机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四十了,欧兆羡的手机屏幕是丛林中的夕阳,阳光从茂密的森林中穿过,是一副温暖震撼的照片,是欧兆羡在国外训练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摄影友人照的,欧兆羡喜欢夕阳,更喜欢这张图片,便一直保存。
他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发呆,细细的雪点落在屏幕上,如同在森林里下了一场雪一样,茂密繁盛的绿叶,如火的夕阳,纯白的雪混杂在一起,在视觉上来说,是一种低沉的享受。
身后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闯进了他臆想出来的美妙世界,是高跟鞋的声音,欧兆羡刚刚并未看到任何人在马路上,便立刻回过身,警惕的看着。
从远处看,是个女人,女人身材很好,高挑苗条,看不清楚具体面貌,但是闯进视线的是一抹白色,这女人越走越近,欧兆羡通过路灯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前面有些兔毛的黑色粗跟高跟鞋,裹身的牛仔裤,上身穿了纯白色的皮草,很乍眼。里面是黑色的圆领毛衣,毛衣衣领处有一圈浅褐色的毛,衬得女人的脸很白,这女人长得很好看,眼角上挑,化了淡妆仍然很媚,直长发,高高束起的马尾辫。
无论是看脸,还是身材,无一例外,都是欧兆羡喜欢的类型。
这女人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与欧兆羡对视的那一刻,欧兆羡似乎都能看到有一片雪落在了她的眼角,瞬间化成了水珠。她似乎有些高傲,微微皱了眉头,欧兆羡才意识到了自己挡道了,连忙让开,那女人微微侧头表示谢意,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一击而中。
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魅惑,妖艳,高傲的像是赤着脚走在细沙上的埃及艳后。
那种感觉让欧兆羡想起了以前高中暗恋的那个女生。
心脏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欧兆羡并没有回头,他愣愣的呆在原地,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的时候,傻子一样的转过身,看着那女人走远的方向,露齿傻笑了一下。
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自己太寂寞。
欧兆羡回到家,去楼上找施汤夏,发现没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喊了几句施汤夏的名字,听到的也只有自己的声音。
欧兆羡皱紧了眉头。
人怎么会突然没了,就算死了也要有个尸首啊。
突然家里电话响了,欧兆羡跑下楼去接。
“喂?您好。”
“您好个头啊!我,施汤夏。”施汤夏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还是忍不住骂一句。
欧兆羡听见施汤夏的声音,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咆哮道:“你丫在哪儿呢,也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出来的时候一着急没带手机。”施汤夏立刻解释。
欧兆羡看他承认错误还算诚恳,就放缓了一些口气:“行吧,你现在在哪儿呢?这么晚还不回来?”
施汤夏平淡的说:“哦,我在医院呢。”
“什么!!??!!医院?!你死了还是别人死了?!”整个大厅似乎都充斥着欧兆羡怒吼的回音。
“哎,没有,就是今天我从把三大袋土搬到楼上的时候,太沉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没事儿吧!”欧兆羡问。
施汤夏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没事,我都放好了,就在我柜子旁边呢,是国外的原料呢,花大价钱买的。”
欧兆羡觉得他要被施汤夏逼疯了:“我是问你!!”
施汤夏不以为然:“哦,我啊,没事,就崴脚了,然后就肿起来了,就来医院看看,他们就让我先住院了再说。”
“你别告诉我你是自己一瘸一拐去的医院。”
“哦不是。”
“恩,这还——”
“我打车去的,但是是我自己挂的急诊。”
欧兆羡无话可说,在餐桌旁抽了一张餐巾纸,随便找了一根笔说:
“哪个医院,我现在就去。”
施汤夏去的医院也不是什么大医院,是以前欧兆羡和施汤夏住在小胡同里的时候,那附近的一所医院,规模不算大,但要说绝对是很有历史的医院,中医方面在北京还是很有名的,施汤夏和欧兆羡在那里出生,小时候大大小小的病都是在哪儿治的。
施汤夏是忘不了那个地方了,在他的心中,那个拥挤湿热的小胡同,才是他永远的家。
在现在的家旁边有一个新开的医院,口碑还算不错,人也不是很多,欧兆羡开始抱怨施汤夏弃近求远,一路怨念的到了大街上,本身车就少,出租车更是没几辆,欧兆羡打了半天没打到出租车,手都举酸了,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买一辆自己的车,不然发生类似于这种的紧急情况太耽误事,万一施汤夏自己突然死在家里,或者老婆要生孩子,等到医院施汤夏的尸体都凉透了,没有个能供自己支配的交通工具太烦人了。
欧兆羡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拽着那张被揉烂的餐巾纸找到了急诊室一旁的大病房,里面躺着老人孩子,一个最里面的角落里侧躺着一个人,背朝自己,欧兆羡以为施汤夏在和自己开玩笑,便走过去要吓他,欧兆羡大步走了过去。
施汤夏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欧兆羡突然有些心疼。
却又不知如何表现,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掀开被角看了看他的脚踝,红肿的厉害,上面涂了白色的药膏。
施汤夏能主动来医院就放心多了,欧兆羡怕打扰到另外还在休息的病人们,便走出了病房,在医院旁边随便找了个宾馆住下了。
躺在宾馆的床上的时候欧兆羡感觉到疲惫极了,他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欧愫的:[哥哥,晚安。]
时间是十一点四十。
欧兆羡耐着性子回了一条短信:[丫头,以后早点儿睡,晚安。]
欧愫被手中的手机震动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暗暗气自己怎么能睡着,然后看到欧兆羡刚发来的那条短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手机带着微笑睡着了。之后欧愫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欧兆羡和她告白,轻轻地亲吻她的嘴角,把她带到床上,慢慢地解开她的衣服。
对于欧愫来说,这简直是一个不想睡醒的美梦。
当天晚上欧兆羡也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在大雪覆盖的森林里不停的跑,漫无目的的奔跑。
枯枝,冰冻的小河,全世界都被寒冷撕裂着。
雪花渲渲洋洋,似乎一直包裹着自己,在周围飞旋,盘绕,飘落,天地是灰白的泥浆一倾而下,没有一丝亮光。
奔跑着,疲惫,饥饿,痛苦,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出口,但是永远也绕不出同样的地方,他腿下一软,双膝跪在了地上,无助的看着四周的一切,枯枝,枯枝,枯枝,这一片片萧索在撕扯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爬啊爬,向前不停地爬,最终精疲力竭,又饿又冷的靠在树底下快要昏死过去。
记忆在黑暗中几度被唤醒,他愤怒嘶吼,直到无助的呻吟,这时一只银白色的狐狸突然出现,红色的眼睛,浑身光泽亮丽,他感觉脸上一片濡湿,那白狐舔了舔他的脸。
欧兆羡惊慌的不知所措,之后场景跳脱到了一片荒芜的雪地,所有阻碍视线的东西全部消失,他手拿着匕首杀了那只白狐,匕首戳进了白狐的心脏,弄脏了银白色的皮毛,血溅的到处都是,血涌出来渗进了雪地里,触目惊心的红,他面无表情的拔出匕首,割开银狐的颈动脉,就这样跪坐在旁边,麻木不仁的等着血流干,血液留在了自己身上,他感觉到异常温暖。
不知跪坐了多久,他把这白狐的皮活生生的扒下来,掺杂着血肉也不在乎,把狐皮披在自己的身上取暖。
这时他再次看向那白狐,躺在血泊中的不再是那白狐,而是昨晚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仍旧很美,浑身是血,面无血色。
欧兆羡感到极度的惶恐与疯狂,一瞬间涌上的疯狂和悲伤让欧兆羡抱着那女人嚎啕大哭,在雪地里孤独的乞求援助。
在梦里,欧兆羡感觉自己爱着这个女人,爱的已经疯了。
第二天欧兆羡直到十点才醒,他坐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雪白的被褥,似乎仍然置身在空茫的雪地里,浑身打了个冷战,回想起昨夜做的梦,感觉胸口闷闷的,已经只剩一些零星的片段了,但是梦中带给他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少,那是绝望,欧兆羡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绝望不同与别的感情,那无关于爱恨,只关于自己。
他想一定要把这个梦告诉施汤夏。
缓了缓神。
欧兆羡伸了个懒腰,翻看了手机的几条短信,有两三条是欧愫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问了问欧兆羡现在在哪儿。然后就是施汤夏的一条短信,上面说他被转到了骨科病房,并把楼层号和病房号发给他。
欧兆羡回了欧愫的一条短信,内容是[哥哥现在在医院。]
然后欧兆羡打个哈欠挪挪屁股刚要下床,一条短信紧跟着就来了,他打开手机,是欧愫的短信[哥哥你怎么了?!生病了?没事吧!]
欧兆羡笑笑,回了一条:[没事,是哥哥的朋友生病了。]
回过短信后欧兆羡刚放下手机,另一条短信又跟来:[吓死我啦,哥哥没事就好,是那个施汤夏哥哥么?]
欧兆羡有一种短信永远也发不完的感觉,并且有他发短信的时间他可能早就走到医院里和施汤夏见面了,想了想没什么重要的就没再回,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桌子上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退了房,宾馆的前台小姐看了看欧兆羡的身份证之后向他激动的要了签名,差点照张照片直接挂在宾馆门口了,欧兆羡也不在意,一笑了之。
他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杯豆浆,悠闲悠闲的走到施汤夏的病房,发现床上没人,又特地看了看手机核对一下床号,问了四周的人这是不是骨科病房,一再确定后才从护士那里得知施汤夏正在做检查,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回来。护士盯着欧兆羡的脸看了很久,欧兆羡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到处晃悠,现在CCTV里还到处都是自己的大脸,他只能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无聊的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出去,无聊透了。
欧兆羡喝完豆浆,起身把塑料杯扔到了病房外面的垃圾桶里,不敢在人流量多的地方多呆,就又回到了骨科病房,骨科病房里面有两张病床,另一个病人估计也去做了检查,同样不在。房间里浓重的酒精味熏得欧兆羡头疼,便想打开窗户透透气,欧兆羡刚想推开窗户,却从窗户的倒影之中看到门口有人,是一个感觉很熟悉的女人,似乎捧着一大束花,正在门口探头往里面望,欧兆羡回过头。
便愣住了。
欧兆羡觉得世界太奇妙了。
太巧了,太巧了,太巧了。
这个女人在门口探头进来,抱着一大捧的百合花,穿着灰色的针织毛衣,裹身的牛仔裤,高跟鞋,腿又长又细,依旧绑着高高的马尾辫,大概是有些发黄的头发,欧兆羡不能准确的判断出那到底是什么颜色,只是觉得很好看。
她歪着头仔细却有些小心的看着床边的患者名字,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名字,撇了撇嘴,抬头看了一眼欧兆羡,略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捧着花转身要走。
房间里很安静。
欧兆羡在和她对视的那一刻慌乱的不知所措。
是昨天晚上在路边看过的女人,虽然夜晚的路灯昏黄暗淡,但是那女人的每一个神情似乎都印在了欧兆羡的脑海里,欧兆羡确定一定就是她。
百合花的花香幽幽淡淡的弥漫在整个病房里。
百合花的味道是浓郁的清雅,味道肆无忌惮的为这人乱窜,攀附最敏感的神经,就如同女人身上的香水,妖冶而致命。
“喂!”
那女人回过头,看着他,表情有些疑惑。
欧兆羡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支支吾吾的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
女人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欧兆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位置很美妙,欧兆羡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女人很礼貌的问道:“这里是骨科病房?”
欧兆羡回答:“恩,是。”
女人挑了挑眉,说:“不好意思,我走错了,谢谢。”
欧兆羡还想说些什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来这里探望谁,如果是家人的话欧兆羡很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女人没有想要再聊的意思,捧着花转身走了,没有过多的话语和交谈,似乎女人根本没有见过欧兆羡一样,自始至终很高傲,孤高而不怪异,倒显得魅力迷人。
欧兆羡也没有再叫住那女人的理由,便放任她走了,一直看着病房门口发呆,失落极了,而女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似乎空气中还有一丝丝百合花的味道。
欧兆羡这样靠着窗户一直站着,直到施汤夏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做什么白日梦呢?”
“对了!做梦,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说到梦,欧兆羡却早已经忘了梦的内容了,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一定要告诉施汤夏,而具体是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这种感觉,浓烈而悲伤。
在很久以后,欧兆羡总是感到痛苦,绝望,面对着杨漾,他感觉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崩塌,天地一片灰暗,每一点关于幸福的回忆,就连细小的微尘都能把他逼疯。
洁白的病房,淡淡的百合香。
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杨漾捧着花美丽的样子,百合的花瓣妖冶的绽开,花蕊上的花粉红的艳丽。
但是他再也找不到那时候心动的单纯。
欧兆羡亲手把杨漾的骄傲击碎。
漫天的百合花瓣被撕扯成无数的碎片,如同初见那天的小雪,覆盖了整个世界。
那时他又突然想起这个梦,然后蹲在墙角一个人默默的哭了很久。
如果爱一个人只剩下痛苦,痛苦不会放过彼此任何一个人,快乐也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