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Like Me》琉璃蓝泽

58、第二十二章：Dead and Dream

　　现在我在这里，已死和做著梦，旁观人类的蚂蚁帝国兴起衰亡，耸立和崩溃。——《我，克苏鲁》尼尔盖曼

　　无垠深邃暗蓝，冰冷星尘缓缓游弋。
　　寰宇深处与之外的绝对寂静。

　　万物皆被虚空吞噬的毁灭。
　　终降之所。

　　意识犹如深海的银色水泡，渐渐从这暗夜深渊里浮上。

　　他睁开双眼。
　　穹顶精细的雕琢，墙上的花纹，廊柱边的深绿植物，淡淡天光，原野和风拂面而来。
　　他直起身，看起来有种刚刚睡醒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
　　“大人，您醒了吗？”
　　有宁芙进来，询问。
　　他微微仰起头，有些凌乱的银发都滑落到肩后，看起来仿佛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微笑一下。
　　“潘多拉背叛了我们去为雅典娜效力，我杀了她。”
　　“是的，大人。”宁芙，或死亡天使，说。

　　伊利西亚是永恒的，笼罩在清净金色的宁静中。仅有美丽与喜悦而毫无哀愁，竟仿佛虚幻而不真实存在般的净土。它的静谧与纯白无瑕，是起初，是人与神在久远之后回顾时的美好，所向往的所在，寄托了多少的心愿与希望。它的力量它的美，来自全然纯洁，最纯粹的洁净。忘川静静地流淌其间，滋润着这片土地。它是灵魂与记忆的起始与终点，家与归宿。

　　修普诺斯抬起头，朦胧昼光在他绚烂金发上滑落和闪烁。伊利西亚一如既往地安宁，它看起来如此温柔，却蕴含着某种生机勃勃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足以消弭人的爱憎，抹去过往和未来。
　　丝毫看不出，它即将毁灭，而圣斗士们正在赶来。雅典娜挥动着黄金权杖，要让阳光照耀到这永夜冥土。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命运安排的道路是掩面不给人看的。
　　此后将再无天堂与地狱。而人必无指望死后救赎与惩罚，只余下活在冰冷无机质的大地。
　　越过死亡之后唯有无尽虚空。
　　神话时代已经结束太久了。

　　周围没有一点声响，除了风的呼吸。梦幻并没有环绕在他身旁，正如塔纳托斯与他的死亡天使们。他也缺乏用美酒和竖琴愉悦自己的兴趣。微微苦笑，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真心喜欢的事物。不像塔纳托斯就算独自也能过得很开心，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缺乏。
　　最后的圣战渐渐逼近颈项。他无所谓，这并不是属于他的故事和传说。
　　没有盛衰
　　没有无。

　　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地上诸神还在最高的山峰上嬉戏，也时常来到人间，亲切可爱。
　　如今星辰已然改变移换位置，其步伐之迅捷如光如梦。

　　“非常久以前，”有人在背后发声，声音安稳平静。“宙斯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投向我，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必能得到公正的职务和权力，先前保有的，也必不丢失。”
　　“而他们后来才发觉，一切都其实比从前坏得多。”修普诺斯说，“而同时宙斯确实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黄金时代，唯有神王与提坦诸神的分别。他们却想贪求更多。宙斯用空名的职位和权力引诱他们。仿佛他们能得到特权，可以比从前站得更高。他们却唯独想不到，有要站在高处的，就必然有被踩在脚底的。距离越大，越能显示上位者的权威。”他微微眯细了漂亮的眼睛，很淡的嘲讽意味。“他们想要什么，宙斯就给他们。但同时，他把自己的职位和权力放得更大。最终，他们发现，他们要被呼来喝去，要听候差遣，有更多的神比他们更高贵、更重要、更任意妄为。他们要面对的烦恼，比从前多得多，苦难得多。”
　　“他们后悔了。”修普诺斯静静地说，“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也摇摇头，仿佛很遗憾。
　　“他们无法预言未来，很少能做到。而了解命运的人，却又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你觉得遗憾吗？”
　　“不。”他说，“修，要知道。当你在局外的时候，很多事都能知道，看得清楚，而我已经旁观得够久了。谁都不能阻挡命运的前进。”
　　修普诺斯沉默不语。

　　他望向远方。
　　“宙斯创造了白银一族，对黄金时代的拙劣仿制品。它们有太多缺陷，但是真正使宙斯忍无可忍的，是他们不敬神灵。”他弯起嘴角，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官方说辞。或者，实际上更准确地说，是他们没有按宙斯的想法来崇拜和祭祀他们，做不到黄金时代人与神的相处方式。那群年轻的新神灵太想高高在上，把责任变成特权。我该说，从这里开始，从普罗米修斯为人与神设立远离的祭祀牺牲开始，他们的末路和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么。”
　　“一切都会有结局，问题只是如何到达。”修普诺斯说。
　　“命运运转的力量强过一切。不然就凭宙斯，他既无法夺取也无法保住自己的位置。他的力量太弱小，而下一代更微不足道。”他说，语气却显得很平静。“神话时代、古典时代。到了罗马时期，众神全面消隐。‘她无所不通：能降下天穹，抬起大地，点泉成石，化山为水，让阴魂升入天国，将神灵贬进地狱，使星辰熄灭，乃至能把光明投向地府。’那些女巫每个都敢如此狂妄地声称。这些区区微渺之辈，连黑暗和魔法力量的边缘都摸不到。若不是众神不再被允许出面，根本轮不到这些小丑如此猖狂。”
　　接下来乃是千年黑暗。
　　群魔乱舞，妖孽滋生。
　　也如此软弱无力，仅能伤人，存在于愚民恐惧传说中。
　　而这个时代也会过去。

　　每个时代都有其特殊的印记，人们总以为是自己发现了其中的缺陷而走了出去。实际上，是创造了时代的命运与力量，命运的前进与力量的衰退，才渐渐使丰盈的水变为枯河。而一切消逝的传说，在它的时代，都曾真实存在过，灵魂。

　　此时，圣斗士们正在赶来，最后的圣战。
　　这一届的圣斗士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为打破辗转反复的宿命而努力。
　　对女神的背叛，对口号的不屑。最后，他们仍然要为自己和人类奋斗。
　　灵魂里步步血印。
　　而这一切，仍然在命运之下。
　　为的就是这个终点与毁灭。
　　他们也会说，这并非被神强加的宿命，而是他们最强烈的意志。

　　“不过这对你们来说都无所谓罢。你们并非大地后裔，也从来不属于它。”
　　早已沉寂的诸神与他们的时代。
　　黄金世纪的遗梦，长久驻留的伊利西亚亦将崩溃。
　　所有旧世界的青春与美。

　　秘境卡达斯、一个人的梦城塞勒菲斯、千秘之城塔纳利昂、美丽的空想之地扎尔、奥拉索尔、无法实现的阴森喜悦之地修拉、索纳尼尔、希望之地卡瑟里亚、梦之都扎卡利昂、大理石与绿柱石之都艾拉、琉特琴与舞蹈之都欧奈。
　　这些地方和城市亦是过客。

　　无边无垠的时间。
　　无休止的未来，转瞬遥不可及的过去。

　　寰宇的生灭，地球的死亡与冻结，人这个种族的兴衰，每个人的一生及其爱憎。
　　都是何其微渺之物。

　　“你觉得，他们接下来又会想要做些什么呢？”他说。
　　“不知道。”修普诺斯回答，语气依然很温和。“但无论他们做些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

　　有谁走近了，面容在阳光中迷茫不清，永远都是那样的少年模样。
　　“修，我并没有从你的母亲，亲爱的养母那里学到过预言。”他说，“但是我并不遗憾曾发生的一切。”
　　“塔纳托斯杀死了潘多拉。”修普诺斯有些答非所问。
　　“那个克里特的波提妮亚？”他微笑。“不。修，我想塔那是对的，很久以前她就已经不再拥有阿涅西多拉这个名字了。凡是大地所出产的都逃不过流变，神也是会迷失与消失的。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那就只是一个保留这个名字的随便哪个人类女孩了。”
　　“我知道。”修普诺斯轻声说，“但是我还是觉得塔那性格非常冷酷而且任性。”
　　“你应该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只是有点担心。”

　　他转过脸，在昼光里显出有些模糊的轮廓，长发飘洒。
　　他伸出手，抚过修普诺斯的脸颊。就像在对方还小的时候，少年常做的那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我们和你们的不同？”他说，“现在回想回去，似乎太多了。”
　　睡神静静地倾听着。
　　“后来。”他又说，“我想我记得最明显的是，我看到过未来。”

　　那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很久了。
　　许久未见的塔纳托斯朝他微笑，在那双死亡的眼睛里，有刹那他看到了必然发生的命运。

　　那是他们长大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那个时代唯一的一次。
　　后来的事，辗转到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和结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修普诺斯望向他。
　　“这些就是到现在你想说的么，克洛诺斯？”

　　净水，清凉感沁入肌肤。塔纳托斯舒适地放松身体。池边有躺椅，水果与美酒。
　　他仰起头，无意识地注视着穹顶。

　　冥斗士们死了，叹息之墙飞灰湮灭。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为了对抗邪恶。智慧与战争的雅典娜和她勇敢顽强的青铜圣斗士们来了。
　　雅典娜。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嘲讽的弧度。
　　随你们怎么做罢。
　　随你们崇拜她，称她为爱着人类主持正义的守护神罢；随你们仰望她，真诚地相信这个世界被你们守护，因你们而得以幸福罢；随你们相信，这243年轮回的正邪之战如此真挚真实；随你们坚定你们的信仰，在这充满神灵的战争中盲目地流着血。
　　将庄严悲壮的史诗重复无数次。
　　封闭在传说中。

　　人的爱憎、道德、公义、审判、期望，所有珍视的和厌憎的，喜悦与恐惧，生存及毁灭。对于另一个种族的神来说，又关何痛痒，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是那向来只凭自己喜怒行事随心所欲的奥林帕斯诸神。
　　竟何一厢情愿地相信神为他们而战。又或希冀神能完美，要求他们无条件爱自己。

　　现在女神和圣斗士们要进入伊利西亚，打倒邪恶的哈迪斯。
　　似乎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然后他想起来，他们参与过两次前圣战，此时因正渐渐袭来。星矢会被刺中心脏，雅典娜为了救他不惜扭转时空。
　　多么浪漫，多么感人。
　　此时，那个世界早已连存在都被否定，在虚空中也找不见它的记忆。
　　而这个神话故事亦已走到终点，当它倾圮，而后被遗忘，谁又能说它曾经存在过。

　　千年前，海上恸哭潘已死去的大音在耳边回响。
　　死亡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