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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十六章:流浪人,你若到斯巴…… ...


  •   极度寒冻。
      无数冰晶的深沉黑暗里,长眠的梦。
      极寒冷,极炽热。

      火烧的红土,烈风呼啸,犹如高涨的心胸和怒火。血染视野里只剩下了怆然暗红和肃杀阴灰。燥热,血液却前所未有地沸腾,即使淋漓酒渍满襟,又或把敌人全数撕裂,它也从未如此高温。磅礴的杀意与憎恨,藉着死亡的台阶,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波波蔓延上来的人,撕咬与残杀。有人远远地观望着,看着垂死挣扎的凶兽。
      “很抱歉,但事实就是这样,拉法雷。”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却是一种针刺般的冷酷和无动于衷。
      濒死时,时间渐渐逆流,重叠着。引起心底最深暗之处的共鸣,此时此刻,这一幕似曾相识。彼时彼地,那一幕,曾经发生过。
      心底的龙甩开最后一个猎物和阻碍,立起身体,开始展翼咆哮。
      囚笼簌簌摇摆,拦不住披靡的暴戾残杀之血。
      世界震颤,即时崩毁。

      帐篷外面人声嘈杂,火光斜乱。
      空气一股灰尘弥漫的焦味,他觉得烦躁,索性合上了手里的地图。
      “鲁道夫?”有人进来,“你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他随口应答。
      那个人坐下来,用眼睛直视着他。
      “明天。”对方的口气不容置疑,“我们要攻下这座城。”
      他用一个微笑作为回应。对方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起身离开。
      “腓特烈。”鲁道夫忽然喊他,像是想起什么事。
      对方转回身,示意他谈话。
      “你知道卡瑟里亚在哪里吗?”
      腓特烈皱了皱眉。
      “地名?”
      “是的。”
      “然后?它与我们现在要做的有什么关系吗?”
      “我觉得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腓特烈望着他,约有一刻寂静。
      “先把现在的事情解决吧。”他干脆地说,走了出去。

      鲁道夫回过头,看着跳跃的烛光出神。

      事情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糟糕到无法收拾了。
      先是疾病席卷。
      然后,黑暗逐渐蚕食整块大陆。
      饥荒与战争的骑士也就随之浮现。
      所至之处,横尸遍地。贫苦百姓,王公贵族,概莫能免。

      死亡。
      死亡。
      这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死亡骑士才是中世纪真正的主宰者。
      填埋的、投入敌城的死尸,酒杯上的骷髅,教堂壁画里的白马大军,调情时说为死亡干杯,圣徒尸骨的供奉。所有人都要死去,死亡乃圣事之一。墓园里众亡灵受严厉主人命令跳着死亡之舞。糙砺强悍的黑死,异教徒的哥特。

      为什么。

      “我讨厌政治。”鲁道夫这么抱怨,“那些人都非常讨厌。”
      为什么人们要彼此伤害?基督不是说我们要去爱敌人么?为什么非要欺诈、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如果一切事情只是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如果人们能认识到事情只是这么简单。人类太聪明,又不够聪明。
      这算什么答案,你连自己的话都自相矛盾。
      随便啦,我只是不想把休憩时间变成上课。

      如果一切事情只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痛苦地想。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长大后就能渐渐明白,这种事情总是学得很快。况且我们本算不上有什么幼年,生来就是掌权者,要参加种种争夺游戏。要懂得,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付出却未必有回报。
      不同势力之间的角逐,种种形势。你要和你痛恨的握手,离弃你所赞同的,翻脸无情多么容易。是的,丑态百出。但是难道政治是一小群魔鬼伪装的坏人在卑劣愚蠢地做着坏事么。曾经我也天真地以为如此,心想,很多事他们都做的太蠢,他们的行为不义,如果我接手就能怎么样怎么样。后来才发现,我并不比他们特别出众地聪明。事实上,大家都是人类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不然达不到这个位置。
      我们总是把自己想象得太过聪明,到现在才发现步履艰难。很多事必须去做,很多事必须放弃。我无意为自己犯下的罪过找借口,作为一个谦卑的孩子,我终将会在上帝面前接受审判,并承认一切罪行和报偿所做的一切,哪怕要下地狱,我也毫无异义。
      旁人看来我是皇帝的弟弟,是大权在握的公爵。可是我还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太过无力。
      我的权柄不够能让所有人听从我的话。如果我做得到,很多事情将简单。但我也清楚如果自己不一定能运用得当,且要伤及众多,灼热的红铁。一个孩童在拿到剑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学会不让它割伤自己,我自认没有那个能力,现在我已经给腓特烈招了太多麻烦。
      我的智慧不够解决这无数头痛之事,找不到光明和解决的出路,彼此相伤冲突的利益,种种顾忌和考虑,我只能尽量选也许更有利的,只是也许。世事太过无常,我却看不清命运前进的必然道路。
      我的爱不能够广博,仅仅是身边那些人和这个国家就已经使我心力交瘁,为它我已经竭尽全力。要我爱敌人?抱歉,我做到不憎恨他们,说服自己他们也有他们的立场就已经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
      三重冠冕。

      这时候我就会想,我们的弥赛亚有多么不容易。他愿意以自己为牺牲,为了这些上帝都曾毁灭过一次的人子,直到最后被送上十字架。
      他被戴上荆棘之冠,身披紫衣,在大街上游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候人们都嘲笑,说,看哪,这就是那犹太人的王。
      这就是他尽力想要救赎的人类。
      他想要救赎大地上所有人,而不仅仅是以色列,不仅仅是犹太人。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使死者复活,又教所有人要学会爱,拯救人。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叫天使再毁灭任何一座城与军队,叫异教徒和君王心惊胆战,这于他本来是多么容易的事。
      他只是任由世人把自己钉上十字架,用自己的血去洗净世人的罪。

      当孩子时,我总是想,人们为什么要彼此伤害,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痛苦和黑暗。明明只要放下仇恨,彼此拥抱就好。那样大家就都能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现在才知道。
      如果爱世人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如果爱和宽恕是那么简单的事。

      世界太复杂,色相斑斓,种种爱憎利益纠葛。而身在其中的,每一个都是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盘算,善恶盘踞错综繁复的私心,无法指摘完全的对错。不同的人调和在一起,无数变数和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甚至有时无法左右自己的爱憎,伸手做些清楚会招来什么后果的事。我知道自己的决定必然偏向某些事物,受情感决定,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人类是软弱无知,时常犯错误的孩童。但是我也始终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尽力做好所有事,能不走错路。无论遇到什么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堕落到使我自己厌恶。
      所以我才需要有人能为我指示,教导我该做些什么,如何前进。

      他转过头,火焰静静地燃烧。帐外的也已经是一片寂静,夜深。
      蕴着明日一触即发的杀机。
      腓特烈曾说,先生们,我们明日相见,或者永远不见。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很硬,准备随时握起剑的警觉和不舒适。周围也简洁,繁杂多余的东西都抛弃了。
      木箱,扁而长,粗糙的表面刮过手指。他把它打开来,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明天也许他就可能会死。
      死亡是多么随心所欲冷酷无情的一位骑士。

      然而比起大多数人来,鲁道夫已经实在太过幸运。他活着,没被突然降临的瘟疫打倒。普鲁士不是第一批灭绝的日头到来的征兆之处,没有像威尼斯、托斯塔纳之类被整个抹去,连罗马也不能例外,它的子民还来得及奔逃。他还是一位公爵,也衣食无忧,没有那些匍匐到尘埃里的人们的焦躁和无力。
      他沉静地注视着它。
      一幅画。

      夜色深沉浓厉的色调。
      荆棘、乌鸦、废墟,都变成一种沉默的黑暗。

      “我想你都看到了,也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说,对着空气。“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面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什么表情。或许你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却毫无暖意。“我们一直在逃跑,逃离那莫名降临、吞噬一切的黑暗。腓特烈讨厌这样,他总说我们应该迎战,可是我们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无能为力,在找出任何反击的手段之前只能不断地撤退。整个亚平宁半岛、大不列颠群岛、北欧沿岸都已经被封锁,我们找不到出路,甚至不知道前行的路径会不会加速我们的灭亡,和黑暗迎面相撞。有些人前往耶路撒冷,也许我们也会去那边。”
      “知道么。前几日我们刚打了一场胜仗,有很多俘虏,但是我们把他们全杀了。理由很简单,食物不够,而我们的人已经饿死很多了,我做不到去爱那么多人。腓特烈凭皇帝的威望还能把国民聚集起来,但是我知道,现在他的权力在这越来越疯狂堕落的世界中也在步步消散。”
      “我清楚自己正在逐渐丧失灵魂,变成一个沾满鲜血的怪物。如果这是一场试炼,我必定会下地狱,那时我会见到你么。”
      “上次见到你时,我在烦恼西里西亚的事。那时我想那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预兆算些什么呢。但是现在西里西亚已经被吞噬了,毫无意义。如果我能早些意识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许我本可以做得更好。我比任何人都更早得知,但是我却没能做些什么。我的反应太迟钝,我的想法总是无法具有前瞻性。幸好我不是皇帝,否则我会害惨普鲁士。”
      “你说过,有些真相令人意志消沉,还不如一直被隐藏。现在我有些后悔。在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我即刻死去,也至少希望能相信,无论以后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神终究还爱着人类,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知道吗?没人知道卡瑟里亚所在。没有配展开那封印的,那先知就痛哭。我觉得现在能理解那种心情了。卡瑟里亚,光辉的理想之地。它在哪里?如果我知道目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地拖延时间,我们还有希望,却找不到答案,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
      寂静以沉默做答。

      半晌,他笑了一声。
      “我没有来得及抓住机会的那缕头发,是的,我总是错过,现在你已经不会再应答了。”
      画面笼着层朦胧的淡蓝光芒,幽魂,月色相形之下黯淡。化为成片天空黑暗的羽翼,飘荡的柔软银色,也锋利冰冷得像剑刃。

      “我只是听说。”一个轻而温柔、有些青稚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过卡瑟里亚这个地方。”
      他霍然转过去。

      有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死神。遮掩一切的黑衣,沉默。但是死神应当比他高大得多。
      “它在哪里?”鲁道夫问。
      他摇摇头。
      “没人去过卡瑟里亚。”对方回答,“那是希望之地,是诸神所在的理想之所。据说,西方的玄武岩立林中有着无数扇大门通往不同世界,甚至宇宙之外,卡瑟里亚就在其中。”
      “我们该如何去找到它?”
      “来自天堂的青鸟会引领着见到它的人前往,但这也只是传说。”
      “那……”

      四周空无一人。
      他在床上醒过来,空气冰凉地贴着脸颊。
      然后他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要开始了。

      战争是一位众人憎恶的骑士。它要求无数牺牲和血肉,永不餍足的饕餮。使国库迅速亏空消耗下去,无底漏斗。可是人们总是挥动起这把毁灭性的武器,守护和掠夺,它是比一切计谋都更有用的直接手段,人类自私与疯狂的最高表现。鼓起最强大力量的弱肉强食,毁灭重生。
      一直战斗到满目疮痍消亡殆尽。

      如果我可以找出哪怕一丝希望。
      他骑在马上,只是漠然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结束。
      再前进。

      如果爱是那么简单的事。

      如何找到青鸟?
      他转过身,望着天空。

      他听见一声砰然的枪响。有什么瞬间贯穿胸膛。
      剧痛,血腥气弥漫。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四肢的力气渐渐流失,他觉得身体开始发冷。

      霎时,一切都变得缓慢,时空极其粘滞。他仰面往后倒去,视野渐渐挪到天空。很远的地方,有人正向他跑来,大喊着什么。声音传得如此之慢。
      天空一如往常地蔚蓝,仿佛这世界什么都没改变。
      是否有蓝色翅膀的鸟儿在上面飞翔?

      身体摔倒地上,重重的撞击,但是他没有感觉。
      尘埃缓缓飞扬在视野内,有人抱起了他,说着什么。一只手抚过他的脸,温热的,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痛苦。

      那时候阳光那么好,纯粹的飘洒金色。
      父亲不喜欢我。
      那时他这么抱怨。
      不过他对腓特烈也不好。为什么哈布斯堡家的皇帝和他的女儿玛利亚关系就那么好?
      因为你所说的都不是必然的。
      对方随意地拨动着银弦,清脆零落的旋律。
      爱和幸福,每个人都希望能活得快乐和无忧无虑。

      但是人类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经离开伊甸园了。

      鲁道夫看见腓特烈的脸渐渐变得惨白,仿佛死去的人是他自己。
      他想抬起手,拥抱对方说,没事的,你应该去找卡瑟里亚,那是希望所在。

      黑云渐渐覆盖双眼。

      腓特烈的手变成一种炽热的冰冷。
      很久以前,他们在花园的草地上奔跑。神话与童话都那么鲜活与闻得到呼吸。躺在草地上的时候,能听到诗歌的弦音,阳光照在池水上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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