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 Like Me》琉璃蓝泽

4、第三章：权杖顶端长满青芽

　　变水为美酒，许诺永生，死者复活，眼瞎的目明。凡手所触及，大能必为展现。
　　这就是所谓神迹。

　　你将看见他们的灵魂展开黑暗羽翼，记忆起出生之前的历史与故事。星辰纷纷坠落，被称为命数的存在指引这群暗星信徒聚集，每个人都曾以提斯克斯河起誓永世效忠他们的君王，在遥远得几乎不可记忆的时代。领土胜过地上万国的黄泉国度，活着的人类永远猜测却无法证实的世界，传说只隔了一层名为现实没有厚度的透明障壁。有些人活着，死去，终生都在狭窄熟悉的眼界和经验内，他们的梦境里也不会有外界的窗口；有些人用传奇碎片编造出荒诞的拼图；有些人在极端尖利的情况下曾遇到，但他们通常太自以为是，仿佛连这痛苦都独有，而并不知道成千上万的人都跟他相似。
　　冥土与它的君主、成员，以及门徒。若你非要奉那唯一为神，你尽可把这一切都看成魔鬼的试探，把所有庄严的传说都斥之为荒谬和异端。只不过从来无人能逃离和躲过这个隐而不见的庞大国度。
　　而现在，金星环绕太阳的一个轮回。它的使徒苏醒，在大地上行走，目的并非传道。却同样抛弃此世前尘过往的一切，决绝傲慢，凭借刻入灵魂和轮回的誓言飞蛾扑火般从世界各地聚到君主麾下。

　　“我是天伤星曼陀罗的费多尔。”费多尔在前面走，有着利落整齐的短发和同样气质的脸庞，步伐整齐训练有素，嗓音自信而傲慢，一切都像一个小军官的仪态，或许他本来就是。两边光亮的彩色大理石，地面镜子般闪亮，天穹绘着伊甸园，环绕天使与圣徒，大片凝绿栩栩如生，仿佛即将长满蔓过金色边缘。长廊里巨大的落地窗中黑铁格子镶嵌整齐纹路，庄重的天鹅绒帷帐拉开。白色天光由此肆无忌惮地潮水般涌入各处，强烈的，走过的人在地上拉出纤长的影子，甚至景象和声音都隐隐湮于纯白朦胧的模糊。
　　“你呢？”
　　“圣……圣地亚哥。”他只能想起来这个名字，自己的。
　　“星位？”
　　他声音更小了。“不知道。”记忆是隐隐约约的迷雾，他在迷宫里行走，有很多东西一隐即现，又消失了。
　　“正常，现在时间还太早了。能觉醒都算难得了，你对以前的记忆有多少？”
　　“不多。”圣地亚哥摇摇头，“只是记得该来到这里，我是冥斗士。”
　　其他的都是这一世作为一个牧羊少年的全部记忆。他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奢华庄严的巴洛克风，他应当陌生、敬畏、畏缩。像一个普通的、什么都没见过的少年一样，足以被这梦幻恢宏的景象所震慑，被卷入，跌进其中眩晕。然而有些声音支撑着他的精神，使他竟能察觉那些大理石泛出的冰冷死寂和人像表情的空洞。

　　“算了，上一世的我也没记住，也没什么用。”费多尔说，仍然仿佛毫不顾忌背后的人似地往前走。“不过现在的情况你有必要了解。潘多拉小姐，你还记得吧？”
　　那个名字立刻从深渊浮现。
　　“记得，冥王陛下的代言人，以及肉身血亲的姐姐。”他脱口而出，熟稔已极。
　　“她现在才三岁。”他们拐过转角。“米诺斯大人倒是在，他的下属碧亚克也在，还有路尼，他总是最早觉醒的，因为审判亡灵的工作。所以米诺斯大人的军团相对情况好些，拉达曼提斯和艾亚哥斯大人则还没来，有些麻烦。”
　　名字宛如刻印般一个个浮现，挟裹着相关的记忆。他立刻又变成了其中的一员，回忆影影绰绰，黑曜石铠甲的魔星潜伏在黑夜尽头的地下，地狱烈风尖锐怒号。
　　“还有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两位大人。他们也在。”
　　“什么？”圣地亚哥有些惊讶，“那两位大人也在？”
　　“是的，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睡神大人的部下几位梦境之神……”
　　一只驯鹿猛然窜出，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路跑过走廊，又猛地一跃跳入墙上的油画中。
　　费多尔耸耸肩。
　　“还有死神大人的部下，天究星纳苏的维罗妮卡。不过说实话，没什么用，还不如女仆能干。这一世他是一个修道士，唯一会做的是就是弹弹管风琴，背背圣经，操心一下人类的灵魂。”费多尔的语调显然有些不屑，伴随着整齐步伐在空荡长廊的回音，“人类灵魂。好笑的笑话不是么？”

　　我们并非在学习新的知识，而是在复习已遗忘的知识。
　　他的手拂过焦黄书页，时光风化的痕迹交错其上，记载着魔法、占星、神秘、哲学 、灵、炼金，唯独缺乏传道的神迹。所有的书籍齐齐静默，发霉的阴凉空气里蕴着几个世纪的深邃思想，智者的幽魂窃窃低喃徘徊不去。室内是一贯长久冥想的混沌微明，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神学家们争论着圣和子句，圣体与基督血肉，善恶一元，异端和正统，炼狱是否存在，救赎，上帝的爱，人类的幸福与乐园，原罪，灵魂。
　　有金色圣歌依稀响起，教堂的赞美诗。虔诚纯净的韵律，宛如身披白衣缓缓拾阶而上。

　　绚烂光芒中有天使缓缓张开羽翼，他眼见奇迹，仿佛千年前那个早已失落的舞台就此为他缓缓拉开帷幕，无数修士和学者想破头颅用尽各种玄妙理论都无法了解的事物，轻而易举地展现全貌。他是耶路撒冷一个褴褛路人，正看见那个工匠的穷苦孩子走过，枯死的荆枝上开出艳丽燃烧的花朵。
　　告解室里，有人在说。
　　“神父，我要忏悔。”
　　“我知道基督让我们要爱我们的敌人，可是我做不到。”
　　“我只想他们死。”
　　“我只想他们下地狱。”
　　钟声响起，草地上的白鸽哗然飞去。

　　墓碑呈灰色，小小的，谦卑地淹没自己。人们用手触摸它，圣人留下的遗物，藉着这姿态仿佛能从长眠者那里得到真切的安慰和宁静，他还能从坟墓中伸出手，抚摸他们的脸颊，为他们洗去罪孽。
　　空气潮湿寒冷，纤细青草破土而出。他走过来，半跪在地上，拂去碑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和青苔。
　　“主教大人，可能我以后不再来了。”他说，尽管他知道他在对着虚无说话，那个人的□□腐烂殆尽，那个人的灵魂不在此处。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将看见很多东西，并见证圣书里所言的。”

　　“维罗妮卡！”远处有个人走过来，穿着黑色的神父服，显得矮而胖，满头花白。维罗妮卡站了起来，向他欠了欠身。
　　“神父。”
　　“下午罗马的那位圣人安吉尔主教就要来到阿莱教区了。届时他会穿过主城，在教堂停留一段时间。”
　　神父停了停，然而维罗妮卡的表情却很平静。
　　“你不打算去吗？”他有些疑惑。“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很抱歉，神父。”维罗妮卡说，“我知道您了解我，可是……”他一时无法解释，那么多言语都梗在口舌上，只余下突然的沉默。
　　幸而神父理解地把手放在他肩上，说。
　　“如果你内心有更重要的事呼唤你去做，那你就听从召唤吧。”

　　觉醒很突然。霎时连空气都改变，圣枢打开，他的指尖触得到死者，他的眼睛看得到地狱。本能告诉他他是冥斗士，效忠于冥王哈迪斯，统治惩戒的冥府。而他所见的神名为死。然而此世的记忆和所受的思维训练扯着他，使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去想太多多余的东西。

　　城堡还空荡荡地，石柱和墙支起高而深的空间，四处奢靡华彩的摆设，巴洛克恢宏而充满律动感艺术灿烂怒放，亦只反衬出寂寥的沉默。觉醒的冥斗士很少，大多都在冥界维持秩序，尽管在之后陆续地同伴都会聚齐，然而现在还只是个冷冷清清的开头，时间的沙漏里刚刚落下了几粒沙。

　　这是他觉醒之后的故事：他们是冥斗士，冥王哈迪斯将带领他们与雅典娜宣战，争夺大地的主导权，发动圣战，他们就是为此刻而觉醒而诞生。

　　是这样吗？
　　他看见了地狱，看见受苦的罪人。与传说那么相似，却有些本质替换得太彻底。他不怀疑自己对冥王的忠诚，然而在此之外还有太多东西。
　　他曾经为另一信仰而生。相信神和神之子，曾在地上布道，并且爱人。此时这种信仰仍无处不在地影响着他，隐喻、象征。藉着世界上最纯洁的身体而降临的冥王，守护的潘多拉，地狱和最终审判，名为死的天启骑士，乃至镇守地狱的魔星，如今流星般降落于世的觉醒，行走和聚集在这块大地上，力量，人类。知识由此及彼地贯穿，仿佛不断暗示着他什么。
　　他停在一扇雕刻华丽的门扉前，单膝跪下。
　　“塔纳托斯大人，天究星纳苏的维罗妮卡向您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