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没心没肺的幸福》黑瞳七七

1、第一章

　　我是认识天琪的。事实上，这个故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在某天为天琪记录下它。因为，那孩子从来没有把我包括在她的故事中。她是一本书，那书的开头，与其他的书没有差别。到了后面，却，满页的，只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不是我的。

　　天琪是永远不会自己去诉说什么。她会笑，笑着寂寞，会在人群中沉默得近乎忧郁，尖锐得近乎脆弱，并永无止境的苍白着。那个女孩总是没日没夜的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用厚重的窗帘拒绝了所有的光亮与喧嚣，在凌晨12点时，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沙发中哭泣。会在傍晚时，光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行走，将每个房间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她，只是个孩子。。。。。。

　　我，无时无刻地心疼她。

　　一开始，天琪并没有策划出走。高考将至，似乎每个人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八音盒，无休止地转着，单调重复的音符间，可以听到齿轮痛苦的摩擦声。天琪亦麻木地混迹其中。她在网上认识一个人，网名叫老克。实际上，老克并不老。只有28岁，是个驴子，职业就是背着行囊游走于中国的荒山野岭间。那是个自由如风般的男人，辞去了工作，甩了女友，卖了房子，挎着一个相机，自此流连于中国的山川河溪间。每每他从什么地方回来都会给她看他拍的照片，那些他跋山涉水拍来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天琪电脑中满是也只是那个人发来的照片。每每看到那些照片，她便会微笑，一阵苍白的微笑。

　　老克 21:10:05
　　我又照了好多照片，要看么？

　　棋子 21:11:53
　　好的

　　棋子 21:24:26
　　老克，我嫉妒你。

　　老克 21:25:06
　　为什么？

　　棋子 21:01:31
　　它们都是用你的任性换来的。

　　老克 21:04:28
　　^_^

　　老克 21:50:35
　　你去过丽江么？

　　棋子 21:56:53
　　没

　　老克 22:01:31
　　你去吧！

　　棋子 22:02:53
　　？

　　老克 22:04:28
　　那里是天堂，住在那里，你会没心没肺地幸福。
　　望着那里的天，你就会想流泪。。。。。。没由来的。。。。。。

　　棋子 22:07:34
　　那么，告诉我，幸福是什么？

　　关于幸福，天琪所想到的唯一词汇便是童年。在所有普通人的记忆中，童年都是模糊且空白地幸福着。当童年成为往事，只有人们偶尔记住的小细节在平凡且动人着，其实那些细节与人们生活中的任何一个小细节一样，平凡且动人。其实，童年不幸福，只是，人们在没有拥有幸福时，在记忆淡去时，宁愿相信，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幸福。有时，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谎言而已。天琪始终相信，幸福如同太阳，谁都不会真正去拥有那些温暖与灿烂，谁都会被照耀并充满希望。2002年9月2日，天琪在作文里只写了这么一句：幸福只是一个明亮的谎言。它用它的光线刺瞎了所有追逐它的人。那篇作文，天琪得了0分。

　　凌晨，在今明交接的时间边缘处，天琪反复默念，对闪烁的屏幕苍白地笑。一面笑一面伸手去触摸屏幕上的丽江那两个字。

　　天堂？

　　那真是个遥远的地方。

　　南京初春的早晨总是灰蒙黯淡的，她默默地隐身于大队上学人马中，她反复望着一脸疲惫的人们，红绿灯安静地冲着这些将涌进校门的熙攘闪烁着，校门口，几个打扮光怪陆离的女学生与一个男生大声对骂，她用近乎冷漠的眼神望着。今日如昨日那般重复着。天琪从不惧畏重复，她喜欢重复。她曾对我说，重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今日永远重复着昨日。说完这话，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天琪的出走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下课铃响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照旧声嘶力竭地与震天的铃声比赛着，她卖力地挥动着手中的粉笔，在天琪耳中，此刻却是一片了然寂静。她不耐烦地看着，默默地忍受着，最后终于开始低头收拾书包。天琪抱着书包站了起来时她身边的人们都在看着她，没人感到惊异，似乎所有人对天琪的怪异早已习以为常。天琪走到讲台旁边，说：“我要回家。”老师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嘴里依然如同机关枪般一刻不停。天琪便转身走了出去。教室外的走廊洒了一地的阳光。

　　天琪走过银行。她默默地在站在门口，望着人们进进出出。天琪在那里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她不说，我永远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走进了那里。那天，天琪提出了她的所有存款。

　　天琪用那笔钱去了丽江。

　　机场，她抱着自己沉重的书包站在机场咨询台前问道：“小姐，我现在要去丽江。请问，我该怎么去？”那个长相甜美的咨询台小姐抬头奇怪地打量这个还穿着校服的女孩良久。也许，她从没有碰到过这样不知自己路线便出发的客人。

　　在昆明等待转机去丽江的这段时间，天琪找了台电脑上网，她给老克留言：老克，我去天堂了，去找没心没肺的幸福了。

　　天琪后来对我说，其实那时，她不是想去天堂。只是想离幸福近点，离那个没心没肺的幸福近点。

　　在丽江，天琪找到了一个客栈，叫安居客栈。那儿拥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和一个很慵懒的秋千椅。天琪喜欢这个字眼，客栈。她说，感觉像流浪江湖一样，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看到远处旗帜飘飘，有小二一肩搭着油迹斑斑的毛巾出来招呼，丢下银子，便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休息妥当了，再坐在店堂看别的旅人来来往往。她说完又对自己淡淡的笑，是那种偶尔容许自己宠自己的淡笑。

　　天琪一如生命停止般每日里闲步于古城中，闲步于那个绵长悠然的城墙边。她安静地坐在桥边，那桥精致小巧，就那样古朴玲珑地架在望不尽的潺潺流水上。她一声不响地望着桥下流水。天琪讨厌水喜欢冰。我反问，它们不是同一种物质么？她说，不是的。水是谄媚的，无论是什么容器来装它，它都能为其改变形状。不像冰，只能砸碎了才能放入杯中。那一年，天琪7岁，会笑会哭会撒娇还没有学会沉默，她这么对父亲说着，那个斯文的男子一把举起了她，笑呵呵地说：“我们的琪琪还是个哲学家呢。”天琪笑着在半空中晃着脚丫。

　　她站在造东巴纸的人家的门前望着那个脸圆圆的女孩一脸阳光的招呼她进去。当她真的一脚跨了进去，她说，她以为，她踩入了一个民族的秘密，那么多纸片在风中颤动，烟雾缭绕后面是那些用慵懒着的喝着东巴茶的一个个古老文化传承者。巷口，她低头看着那只递了草莓过来的手，那个手的主人说，尝一个吧，要是不喜欢就不要买了。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某种怀念。有多久了？有谁还对她曾说过，不喜欢就可以不要去做这样的话。

　　天琪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一天一天地沉溺于其中却满是安详与柔和，一遍遍地游走于巷中却是犹如追寻前世回忆般神秘，一个一个的细节都是动人心弦的悠扬。

　　我依然没有找到那些所谓的没心没肺的幸福。我想它们是太阳，在这里只是会更接近而已。

　　到达丽江的第四天傍晚，天琪回到客栈，她在口袋里翻钥匙开房门，却看到一只小狗向她跑了过来。那小小的身体冲她撒娇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摇着尾巴来蹭她的腿。天琪抱起它，便听到有人说：“它叫妞妞，是客栈老板娘的。”抬头便见一个干净温和的男生在冲她笑。天琪冲他生疏地点点头，放下妞妞，要开门。却又听他问，你一个人？都去过丽江的什么地方了？天琪默默地看了他良久，低声道：“丽江古城”。他开心地笑了，我也是一个人，要不要我们一起搭伴泸沽湖？

　　天琪惊异地看着他说：“可是，我只想看看古城。”

　　这回轮到男孩惊异了，他呆呆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天琪愣愣地说：“我是来找幸福的。”

　　望着那张疑惑不解的脸，天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词句有多么毫无头绪，涨红了脸快速地开了门躲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