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3、收徒大典

　　别初六岁时，风澜带她第一次前往人世，那时她见到凡人，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地举袖掩住眼睛，小小的包子脸皱成一团，问风澜：“大师兄，为何他们生相如此凶恶？”
　　其实那些只是些很平凡的长相而已。
　　风澜失笑，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别初面前，尚且两岁的别初都不怎么注意他。如果一个人像别初这样成日看见的只有灵渡子这般的人物，世间的任何绝色到她眼里，都如尘泥罢？好在后来涉世渐深，别初的眼界才放宽了开来。
　　如今别初随着风澜来到太极殿的主殿里，入眼的，是中央坐着的那一抹柔和却清冷的白光，别初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别开眼睛，看到在座的四位长老，以及四周几位位份较高的弟子，四位长老虽然不是完全知情，对于别初的存在，还是知道的，剩余的弟子面上有点好奇，但是看向座上那淡然冷漠的白影，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放弃了探寻。
　　风澜牵着别初的手上前一步，行礼道：“掌门，四位长老。”
　　灵渡子淡淡点了点头，雪莲居士岑怀罗虚抬右手，醉眼朦胧地扶起自己的徒弟。别初歪了歪头，对于这位雪莲居士，别初唯一的印象就是醉酒，他似乎总是醉醺醺的，满头银发，雪白的胡子上面经常沾着酒滴，没有要事时，是相当邋遢的一个人，又有谁知道他是四大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修成仙身的时候方才二十六岁，仙身之后很多仙人都会为自己选择一个固定的年龄状态，大部分人都是选择自己修成的那一刻，也有一些人选择更年轻的时候，而像岑怀罗这般选择老态的，大约整个仙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位罢？
　　风澜继续道：“回掌门，洛别初已被带到。”
　　说罢看向别初，别初也看他，风澜鼓励地冲她眨眨眼，别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这是师父第一次带她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上前一步跪下拜倒在地，稚嫩的声音在太极大殿中略显单薄：“徒儿……拜见师父。”
　　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众弟子都惊讶了，不明白大殿中央的那个小女孩到底拜的是谁，她明明是对着掌门灵渡子拜下，可是掌门之前只收过一个徒弟，那个徒弟也是个不争气的主，已经在一百多年前被逐出师门。掌门本来就不打算收徒弟，那个徒弟还是他受故友之托收下，自从出了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掌门是再也不会收徒了，可是没想到，时隔百年，掌门竟然会再次收徒，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高高在上的琉璃仙子，后者绝色的容颜无喜无悲，一概高深莫测，于是将头低下，上仙的想法，又岂是他们能够揣度的？不过那颗八卦的种子悄无声息发芽，好奇者暗自握拳——出去务必将洛别初的祖宗八代都从坟堆里刨出来，啊我一个方外人怎么有这想法，罪过罪过……
　　“洛别初，你从今往后便是我秦湘问的弟子，亦是我此生最后一名弟子。”灵渡子顿了顿，看向别初的眼染上了一层柔和，“为师不望你仙法高超除魔天地间，亦不愿你为苍生舍弃生命，这些有为师在便好，为师只愿你此生可以平安康乐。”
　　琉璃仙子一震，古井一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讶，她看向灵渡子，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别初，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话对于别人的震动，而唐赂和萧酌也是十分震惊，震惊之后又有些许不解，只有岑怀罗的醉眼亮了亮，露出些许笑意，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以往的模样。听到秦湘问宣言一般的话，别初一愣，呆呆地抬起头看向秦湘问，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怜爱情绪，但是他这番话，到底还是说给整个东华派听的罢？他知道自己天资并不能胜于其他人，知道自己身为掌门弟子将要面临的压力，知道她将来注定要受到的某些排挤，于是在一切开始之前便向所有人宣告，宣告自己的徒弟不可以被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高调得不像是他的为人。
　　风澜暗自点头，是啊，掌门当初让他立誓，也是这般呢，毫不掩饰的维护，让他都忍不住好奇起来，别初，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仙界大仙长这般爱护？
　　别初咬了咬嘴唇，低眉顺眼地俯身：“谢师父教诲，徒弟定不负师父期望。”
　　不负哪般的期望，别初自己也不知道。
　　一股柔和的力托着别初起身，淡淡的光华托着她一路越过高高的台阶飞至秦湘问身边。这并不高，别初暗暗告诫自己，不明白无数次跟随着师兄御剑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此刻的高度为何让她有些微的眩晕感。未等她想出所以然，风澜告辞出去，别初没法问他，四下看去，见四位长老身后皆有弟子侍立，便乖觉地站到秦湘问身后。
　　秦湘问似乎都没有看见这些，别过头向琉璃仙子道：“初儿去遥碧峰借居一月，待我回来便接她回太极殿，仙子意下如何？”
　　琉璃仙子微笑着欠了欠身：“掌门何必客气。”
　　秦湘问也不再说话，只是像之前那般挥手，虚空之中幻化出一面镜子，镜像中俨然是山下历经试炼的百般景象，别初好奇地看过去，原来他们在这里也是一直看着的啊，她之前还在纳闷，长老们如果只是通过最后来到面前的人，又怎么知道哪些人的品性才好呢。
　　她跟着看，渐渐被画面中的一个小男孩吸引目光，这一群孩子的脸上基本都挂了灰尘，有些还带着些划伤，有些无奈有些愤怒，只有小男孩自始至终都是很坚定地表情，不为身上的伤而挂心，即使他身上的绫罗已经被划开了好几道大裂口。男孩剑眉星目，年纪虽小，但是眉宇之间的贵气却是天成一般，如此自然地呈现却不让人有任何难受的感觉，好似那样的天生就该是高高在上收人膜拜的。长老们也都注意到了他，唐赂有些兴奋道：“这个孩子我要了，你们都别跟我抢！”
　　琉璃仙子有些不快：“这孩子一看便知已经有几分修行，此时需要的是从细深造，来我们遥碧峰最为合适。”
　　遇到这种争徒弟的情况，四位长老都不像平时那般和睦客气了，他们身后的弟子也早已经见怪不怪，倒是别初第一回见，惊奇之余，也更加留意幻镜之中的那位少年，不知不觉，反而忽略了其余人，直到风澜将通过试炼的二十人带到太极殿，别初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干人，本来生来具有修仙慧根的人在娘胎之中便能够比常人更能吸收天地精华，生来相貌胜于常人也是必然之事，只有少数实在父母赐予不够，才会长得差强人意。所以在别初看来，殿中那些紧张的同龄人其实和刚才自己的都是差不多的，她看不出他们的资质，但是可以感觉他们胜她百倍的紧张，他们不畏艰苦过关斩将地来到了这里，只是为了进入仙门，而这仙门恰恰是世间仙门最强者，进来，谈何容易？
　　东华派每五年收一次徒弟，每次最多十名。
　　众位在风澜的安排下依次向前，第一位是一个浑身发抖的小姑娘，她跪在大殿中央，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跪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叫……杜兮……兮玥。”
　　杜兮玥在心中叫苦不迭，她方才在山间表现得很是勇敢，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大殿就开始犯傻，难道是自己太没有见识，所以看见座上的几位仙人就呆了？她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便低下了头，此时更是不敢抬头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别过头看风澜，却见后者鼓励地宠着她笑，她顿时觉得勇气又回来了，她是来拜师的，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在这里失败？想到这一层，说话立刻利索了许多：“我叫杜兮玥，祖籍在青州，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拜入仙门，学得大本事，斩妖除魔……”这些都是家乡那位落魄秀才教她的，应当不会有大差错罢？杜兮玥忐忑地想着，却听身后有轻微的讥笑声响起，她不回头也知道那是人间亲王家的郡主慕容筱，一路上听她的意思，竟然是稳打稳地能够进入东华派了。
　　杜兮玥说完，许久听不到上面的回音，她有些泄气地抬起头，在目光触及中央那一抹白色时，脑中轰然炸开，一瞬间觉得座上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可是仔细看去，却偏偏是平平淡淡的光华而已，难道是因为座上那位除尘绝世的容貌？她稳了稳心神，转眼去看其他人，正巧看见琉璃仙子赞许地对她点点头，下一刻，琉璃仙子曼妙的声音在太极殿悠悠响起：“杜兮玥，你可愿拜入我遥碧峰中？”
　　杜兮玥还在愣神中，却不知自己看向掌门一瞬间迷茫，而后的清明打动了琉璃仙子，毫无疑问，这是个心思纯粹的好孩子。风澜看她傻愣，笑道：“杜师妹，还不快上前拜师？”
　　杜兮玥回身，忙起身向着琉璃仙子拜下去。
　　有了杜兮玥开头，后面的孩子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这之后，唐赂和萧酌分别收了兖州舒裕和并州云尹，很快便到了华服小公子，其实别初不知道的是，那位她看好的华服小公子，也是之前船上最先识破幻术的那一位。此时他稳步走上前来，不疾不徐道：“苏州楚谛拜见掌门，拜见四大长老。”
　　垂首抬眸间，眉间贵气与清气缠绕，丝毫不见冲突，别初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正巧与楚谛对视，楚谛墨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别初冲他友好地一笑，楚谛一愣，冷着脸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别初受了个脸色，有些莫名，心中便不自觉地恼了他。秦湘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依旧平淡得不见波澜，倒是岑怀罗一抽一抽地笑开，似乎是喝醉了一般傻愣愣地笑着，琉璃仙子微微皱起了眉头，风澜是了解自己师父为人的，也是笑着看向楚谛，果然未等他仔细打量，岑怀罗似梦似醒地道：“好徒弟，快来师父这里。”
　　琉璃仙子不悦地轻咳：“居士凡事杂忙，不如让楚谛进我门下修习罢。”
　　唐赂摆手：“仙子此言差矣，比起仙子门下的幻灵之术，我却觉得我惜荼峰的剑术更适合楚谛这孩子。”
　　岑怀罗难得感兴趣地跟两位相争：“都是差矣差矣，我却觉得我雪华峰的剑术更适合楚谛这孩子呢。”
　　惜荼峰剑术犀利，杀招多，击杀鬼怪众多，在众多与魔界的战役之中，惜荼峰的击敌数遥遥领先于众仙家门派。而雪华峰的剑术与岑怀罗为人一般慵懒，带着一份沧桑之意，杀招不多，却是护招多一些。
　　其实在风澜看来，他也觉得虽然楚谛是面上清明，但是眉宇间俨然有一丝犀利杀气，若是拜在惜荼峰中，或许造诣更深。
　　东华派剑术分类名扬天下，楚谛自然也是知道这两峰之间的差异的，他垂眸聆听，却听秦湘问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楚小公子，每人心中所选皆是不同，同是为天下苍生，你不必思虑太多。”
　　楚谛知道自己不宜思虑太长时间，或许这时候拜入剑术没有明显特色的萧酌门下更好，毕竟不会得罪另外三人，但是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座上几位时，待到目光落到别初脸上时，再次垂头，跪下道：“弟子笨拙，望雪莲居士可以不嫌弃弟子愚笨。”
　　岑怀罗醉醺醺大笑，琉璃仙子正坐着不说话，被他笑得不耐，便瞪了他一眼，岑怀罗却不为所动，冲楚谛招手，似乎是赢了什么东西一般，极为得意地向着其余三位长老笑，三人都无视他，看着余下的几位孩子，琉璃仙子又收下了慕容筱，这才示意四位大弟子与首席弟子风澜开始挑选收徒，五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在持续三天之后，平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