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Ⅱ》鱼在溪

11、万丈红尘

　　有看不见尽头的花海，花海尽头是深蓝海水，花儿融化成水流，一路向前，流向海里，天地间静谧得能够听见花儿悄声细语，一同期盼着远处漫步过来的人。有人闲步海上，墨发随风飘起，脚下水滴忐忑地托起他虚无的脚步，看他踏上岸，花朵终于欢欣起来，接受他抬手间施与的仙露。
　　睁开眼，东方天空已经发白，别初坐起身，一刹那的茫然，她依稀记得梦中花海，依稀记得那人左手后负，右手微抬，看不清容颜，却知道世上没有比他更美的人。
　　是昨晚那幅画的原因么？俗话有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约是自己睡前太过思虑，所以梦中才会出现画中的场景。
　　儿时自己有梦迷惑，师父总是会尽力为她释疑，若是说不出来，她便挥毫涂鸦，此时的别初，心中有万千不解，不明白为何师父和花神长得那么相似，不明白自己怎么从小脑中便有花神脚下的荼蘼，不明白自己为何昨晚会有那般的梦境，梦境真实得就像是自己经历过一样。
　　别初穿衣起身，来到师父寝殿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别初有些奇怪，平日里，自己应该是自己还未走到这里，师父便已然知晓自己的到来，今日怎么还会无人应答？
　　别初伸手推门，寝殿里的布置和太极殿里的寝殿一样，清冷入骨。别初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人。别初正低头思考师父去了哪里，忽然背后一股凉意袭来，这凉意并不陌生，她在半月前刚刚感觉过。回过头，果然是面覆黑纱的魔女。
　　“你倒警觉。”魔女冷冷看着她。
　　别初心中一惊，忽然想起昨晚密林里的感觉，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不等她问话，魔女看她一身纯白广袖流仙裙，眸色一凝：“原来你就是洛别初。”
　　“师姐？”别初不否认，试探地喊了一声。
　　魔女一震，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别初心下欢喜，别蝴既然这般反应，必然是有回头的可能，别初温和一笑，道：“师姐，是我呢。”
　　别蝴垂眸，别初正要循序渐进劝说，别蝴却猛然抬头，眼中满是狠戾，别初一愣，下一刻冰冷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喉咙，秦湘问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
　　“好狡猾的丫头，缓兵之计用得倒不错。”别蝴在她身后咬牙道。
　　“不……”别初刚说出一个字，颈上用力更大，她一阵眩晕，想要解释并不是这样，却说不出话来。
　　“放开她罢。”秦湘问淡淡道。
　　“若是她死了，你会更恨我罢？”
　　秦湘问眉头微微蹙起，“初儿还是个孩子，这些事与她无关。”
　　别蝴拖着别初向后退了一步，笑道：“你觉得她无辜么？我不无辜？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逼到如今境地，我就不无辜？”
　　“是我的错。”秦湘问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你想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
　　别蝴一震，沉默半晌，凄然道：“师父，即便我身死，我也不要你死，你是知道的……”秦湘问正欲说话，别蝴声音转而狠戾，“可你竟然为了她不要命，我便留她不得！”
　　四周忽然扭曲，别初只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一般，颈上的力越发重，她憋闷得透不过气，只模糊看见秦湘问迅速掠过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秦湘问，秦湘问是她的师父，只要他在，她就不怕了，只要师父抓住了自己，自己也不会死。
　　“师父……”
　　垂死的呼喊却使颈上力一松，不等别初呼一口气，眼前所有光亮全部消失，视野遁入一片黑暗。

　　全身撕裂一般疼痛，别初意识恢复的一刹那，感觉到身体还是属于自己，因为传说人死了，身上便不会感知到任何疼痛，非但身上苦楚消失，心中伤痛之事也会付诸忘川流水。
　　“醒了就不要再装死。”有人毫不留情地踢了她一脚。
　　别初疼的身体一缩，费力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火红，火红的花朵围绕在她身边，天空似乎都被这满山满谷的花朵印染成了红色。睁开眼之后，身上的病痛反而越变越轻，到得最后，只要自己不过分动弹，竟然都感觉不到疼痛。别初坐起身，看向四周奇异的美景，在她的右手边，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向不知何处的所在，而左手边，却是万丈深渊，面前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树干与茎叶都是火红色，身后，花丛之中偶尔会跳起几簇火苗，铺成了一道火焰之路。
　　她的师姐别蝴，负手站在深渊边，静静凝望着下方，不知在思索什么。别初探过身，却见深渊之中云雾霭霭，并看不真切有什么，别蝴没有看她，只是冷冷道：“你恢复得倒快。”
　　别初起身，笑道：“多谢师姐。”
　　“谢我？”别蝴冷哼一声，“你谢我不杀你？”
　　别初想了想，点头道：“师姐还替我疗伤了。”
　　别蝴嗤笑：“我只是不愿意冲动，若是来日我觉得还是应该杀你，就不会再留你。”
　　别初默然，心下不以为然，她现在可以肯定师姐心中是有善念存在的，只要给她回头路，她一定可以改邪归正。想罢，找些话出来聊，看别蝴正注视着深渊，便笑道：“师姐，这下方是哪里呢？”
　　别蝴回头看了她一眼，扬眉道：“你不妨过来看看。”
　　别初向前挪了几步，到底还是怕高，只远远看了一会儿，老实摇头：“除了云雾，还是云雾。”
　　“原来你也看不真切么？”别蝴掩住心中疲倦，淡淡道：“这世间，能够看穿这云雾的人，恐怕也只有师父了罢。”
　　别初赞同地点头道：“师父法力无边，能够看清也是合情合理。”
　　“法力无边便一定要看破红尘么？”别蝴蓦然发怒，将别初掀到一边。
　　别初未料到别蝴会忽然对她出手，摔地时身上的伤口似是没有恢复一般，又是一阵疼痛，她努力静心调整气息，却感觉到体内的法力已然被封住。别初讶然抬头看向别蝴，别蝴讥笑道：“你还真以为我会为你疗伤？你之所以觉得伤痛减轻，不过是曼陀罗花给予你的幻觉而已。”
　　别初垂下眼眸，难掩面上失望，她深吸几次花香，果然身上的伤痛渐渐消失。曼陀罗……彼岸花……“这是哪里？”
　　别蝴一指深渊，扬眉道：“你不知这下方为哪里，我便告诉你，这就是红尘，万丈红尘！我在这里百年，依旧看不穿的万丈红尘！”
　　别初一怔，既然深渊是万丈红尘，那么，身后这条小路……
　　别蝴猜中她心中所想，道：“你身后小径通向幽冥鬼界，火焰之路通向修罗魔界，而这棵树，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树名为何，树下又是哪里了罢？”
　　彼岸花……当阳树……当阳树下万妖宫……幽冥小径……魔焰圣路……红尘深渊，“这里是悲绝谷。”
　　六道相通的唯一山谷，谷中有万千六道灵魂碎片，日夜灌溉火红的曼珠沙华。
　　“身殒悲绝谷，则形神魂俱灭。”别蝴冷冷瞥了别初一眼，道，“就是师父，也不敢在这里得罪我罢？又会有谁能想到我会带你来到这里？”
　　“师姐……”别初叹道，“你可想过，你所作所为，师父有多痛心？”
　　别蝴背对着别初，别初并不能够看见她眼中是何情绪，唯有默然相对。过了好半晌，别蝴忽然低低一笑，道：“洛别初，你想知道师父会为你做到哪一步么？”
　　别初一惊，忙道：“不想！”“可是我很想呢。”别蝴回眸冲别初娇媚一笑。
　　别初皱眉看她：“师姐，你想做什么？”
　　别蝴却不理她，身影凭空消失。别初起身四顾，根本察觉不到别蝴的身形，她只听说过悲绝谷，却从未听说凡间有谁来过这里，万丈红尘在深渊之中，自己又该如何回去？而四方的路，似乎都被堵住了，冥界不能去，魔界更不能去，至于万妖宫，她也不知道入口是什么，方才别蝴分明是想利用她来对付师父，她该怎么办才好。
　　别初独自呆了很长时间，这里没有日升月落，她算不清楚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几个时辰，抑或是几天，她吐纳以保温饱，心中着实担心别蝴对秦湘问不利。
　　有锁链声传来，别初感觉不妙，四处又没什么隐身地方，唯有参天的当阳树。她忙藏于树后，看向声音来源。却见两道模糊的身影带着一个凡人从深渊里爬了上来，凝神去看，原来夹在中间的人，竟然是一个人的灵魂，此时那人魂魄漂浮，两眼无神地跟着向前，并不知自己这是前往冥界，大约也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勿论身后红尘之中，是否还有刻骨牵挂的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有低低的呜咽从悬崖边缘传来，别初看到那人与勾魂使者夹带的灵魂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层薄薄的丝带牵连着彼此，丝带越变越细，却是怎么也不肯断。悬崖边的人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就要往无知无觉的灵魂上扑去，勾魂使者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如此执念，便不要怨恨我们让你元神寂灭。”
　　人生而无知无觉，唯有灵魂与躯壳，但是落地的那一瞬间，元神便在体内形成，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有的遇事记忆，都会一点一点填充着元神，修仙之人还可强健元神，让元神与魂魄躯体衔接更紧密，从而达到不老不死的地步。寻常人死去那一刻，元神与魂魄一同离体，各自分离，魂魄前往地府报道，元神则是那人留在世间所有的痕迹，日月更替，元神会渐渐虚弱消失，那人留在世间的痕迹，也因此而消失。现在勾魂使者说要散那人的元神，岂不是要磨灭那人生在世间的一切痕迹？他曾经的爱恨情仇，难道真的就如一场梦么？他的妻儿家人们，也会永远忘记他，这未免太过残忍。
　　别初下意识地就想去阻止，却被人拉住，同时嘴巴被人捂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元神被打散，消逝在悲绝谷中。
　　勾魂使者带着魂魄消失在小径尽头，别初身上的禁锢消失，回头见到别蝴一脸苍白地注视着小径，久久不语。
　　“师姐……”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是别蝴及时地救了她。
　　别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坐到一边，并不说话。
　　别初挪到别蝴面前，也是抱膝坐下，离得近了，方才看见别蝴眼圈下边有青黑暗影，想必这一次出去经历的事情，花费了她很大的精力。
　　两人就这般静静坐着，许久不说话，别初看别蝴似乎是要睡着的样子，便起身打算站的远点，省的不小心弄出动静吵醒她。别初刚起身，别蝴疲惫不堪的声音便传来了，“洛别初，师父他……这些年对你好么？”
　　别初斟酌着答道：“师父对徒弟不都是那般么？”
　　“师父是不一样的，师父是仙界大仙长，是金仙，是东华派掌门，他对待徒弟怎么会和其他人对待徒弟一样。”
　　别初察觉到别蝴其实并不是真的想问她这些问题，她的问题或许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此时，她需要有人来倾听她的诉说，便答应了一声，安静地听着。
　　“我十岁那年被师父所救，师父带我入山，收我为徒……”别蝴闭目回想，思绪似乎飘回了很多年前，“我是东华掌门唯一的徒弟，我有着所有人不可比拟的身份，我根骨奇佳，道术修为增长的也快，可是这些，都不能够打动师父一点点，洛别初，你知道师父有多难以接近么？”
　　别初垂眸，可以想象，若不是自己懂事时便和师父一起，大约师父也不能对自己格外厚待罢？若不是自己的父母被别蝴所害，自己大约也只能远远观望师父罢了。
　　“可是师父看重你，我从来不知道，师父还会让红尘入了眼，还能如此在乎一个人。”别蝴睁眼看着别初，眼中有凌冽的恨意。
　　别初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师父这般善待我，只是因为我的父母是洛璞夫妇……”
　　“洛璞？”别蝴记得她伤害的每一个人，自然记得洛璞，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别初，“你说，你是洛璞的女儿？”
　　别初心内复杂万分，眼前这人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但是自己并没有办法去恨。
　　别蝴看别初点头肯定，皱眉仔细想了想，道：“绝不可能。”
　　别初一愣，抬眸正对上别蝴笃定的眼神，“洛璞的女儿在我手中没了气息，我绝不会弄错。”
　　“可是，师父亲口承认我是洛璞的女儿。”
　　别蝴饶有兴趣地看着别初，“我倒是有点儿兴趣了，你到底是谁，能让师父为你撒谎？又是为什么，要给你伪造这个身份这个姓氏？”

作者有话说

　　昨晚码字到两点多，今天终于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