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杰克逊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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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的身体内波涛汹涌，吸血鬼的血液在我体内变成了火焰，燃烧着我的五脏六腑。但我的体温却从手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消失，皮肤逐渐冰冷。我能感到我的力量就像充气气球一样在膨胀，我的头脑也异常地清醒。突然，心跳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像猛烈的鼓点，快得让我有些受不了，可就在那一瞬间，“嘭——”，心跳声戛然而止。我知道，转变完成了。
真不可思议，我就这样变成吸血鬼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人类时候并无差异。只是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很多不连贯的片断，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这让我觉得害怕，我仿佛听到身后我住了十二年的家，它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在无声地哭。泪水从紧闭的眼眶中挤了出来，沾湿了睫毛，也打湿了云一的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只是听到了砖瓦在哭，所以我也想哭。
云一的手微微一颤，从我眼前移开，移到我的腰上，把我揽在他的胸前。是我自己坚持不肯睁开眼。我怕了，在临走之前我怕了。我突然害怕我这副吸血鬼的模样会吓坏他们，我惶恐地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云一的声音低低的，他在难过，他心软了。他不愿意让我带着遗憾。
我咬着嘴唇，艰难地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又不是不回来了。”云一听到我的话，轻轻叹息了一声。
云一的双臂有力地箍着我，轻轻地在我耳畔说：“唐迹，深吸一口气。”我照做了。
“集中你的念力，想象你在不断上升、上升。”
……
“我们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就开始呼呼生风，脚下也是一片虚空。云一带着我在飞。但是我一直没有睁开我的眼睛。
没有过多久，云一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最后停了。我用脚探了探，并不是平地，好像踩在一根圆柱子上，还有点上下摇晃。云一把着我的左手扶住了一个触感粗糙，很像树皮的东西。“睁开眼睛吧，”他说，“我们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景象。整座城市都在我们的脚下。我环顾四周，黑乎乎的一片树林，隐约可以看见发黑的绿色。这里是城外的云杉林。我的脚正踩在一根非常粗壮的树枝上，我低头望望脚下，头晕目眩，真的好高啊。云一站在我身后，把着我的双肩，让我保持平衡。
我这才回头看向云一，他的脸苍白无瑕，几乎可以反射出光来。这时我才想起来我们已经转变了。
我举起双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这双手那么苍白无暇，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皮肤透明得似乎夕阳的余光可以通过我的手臂照到我身上。真美。这就是吸血鬼吗？我看到云一瞳仁里的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我？她像一尊白玉观音，嘴唇又鲜艳得要滴血，她的脸庞被一团祥和的柔光笼罩着，好像希腊神话中的缪斯女神。
她让我想到了《诗经卫风硕人》里的诗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让我又想到了即墨氏的那位四公主，涉尘和我说过，她是佛前的一朵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一千多年以前，这位四公主也是这样，被一团柔和的光笼罩着吗？
“不敢相信，对吗？”
我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那条白瓷般的手臂，回答道：“是啊，这么美……让我不敢相信。”
“这是属于你的美丽。”云一笃定地说着，还轻轻捏了捏我的肩。
“什么？”我回过神来。
云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这是最高的一棵云杉树。你看看，从这里看风景，很美对吗？高楼可以握在手里，车辆像蚂蚁一样，人们就像空气中的尘埃。因为你在俯视着他们。到了这里你就会觉得，这些流光溢火虽然很美，却真的是太短暂了也太脆弱了，自然之神拍一拍手就可以把毁了这些。而你头顶上的这片灿烂星空，才是永恒的，也是真正的美。”
他说着，扳过我的肩，很严肃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身在高处而不寒。唐迹，这才是你的角度。”
“这才是我的角度……”我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脑袋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被移走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感觉明白了什么，但也不是很清晰。
这才是我的角度。
我的角度，就是站在高处这样俯视苍生吗？世界上有70亿人口，其中又有多少人为了到达这个角度而头破血流。这是梦想吗？也许不是。也许这只是一种社会大流的价值取向的趋势或者仅仅只是虚荣心的驱使罢了。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酷而可笑。有的人不惜一切要往上爬，就算摔得很惨还是要爬；而有的人站在这个高度，却想走下去，融入纷纷的尘世之中，却是一纸空想。
“先父曾说过，她是佛前的一朵莲，纯洁而静谧。可是她只是一朵莲，她的心总是静如止水的，哪怕世界毁灭，她也注定只会默默地看着整个世界消失，而不会伸出手去拯救。她的悲悯，或许只留给了她自己吧。”冷不丁想起了涉尘对即墨氏四公主的评价。
这才是我的角度？和四公主同等的角度？不不，我怎么能够呢？那位公主那么高贵优雅，那么骄傲自持，俯视苍生是她的权利，而我应该属于被她俯视的那一类才对。她身边的人会因为她而感到荣耀和骄傲，她有能力保护她身边的人，所以她可以做到高处胜寒，她甚至可以享受那个高度带来的一切，包括别人的羡慕，包括自己的孤独。
反观我自己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西藏高原上的一朵迎风怒放的雪莲，那么我在缺氧的高原生长，我在寂寞的雪海里绽放，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有价值。可我毕竟不是。雪莲可以入药，可以挽救人们的生命，纵然可能比不上那位即墨氏四公主，但是好歹有作为雪莲存在的意义。而我呢？我是吸血鬼杀手，我在保护人们不受吸血鬼的侵扰没错，但是我连自己的亲人朋友都保护不了，我把我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推向了刀山火海。如果我要死，他们也会为我陪葬。
“这才是我的角度……我配吗？”我冷不丁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当然。这个角度是你的，别人夺不走。你不需要质疑自己，因为时间会证明你是属于这里的。”真不敢相信，几天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会让我知道一切的人，现在竟然在鼓励我？
“云一……”我笑了笑，有点勉强，“几天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几天之前？”他回想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因为没办法了啊。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不得不放弃我之前的打算。”
又是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尽管心里充满了好奇，但是我一反常态地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说来也奇怪，自从几分钟前我转变完成之后，我的心态就平和了许多，有一种整个人都轻松了的感觉，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我对于云一的回答只是淡然一笑，说：“我们走吧。”
没有再回头，我和云一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去往美利坚的路。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破晓之前到达了北美大陆，怀俄明州的杰克逊镇。像是经历了一次徒步旅行，从亚洲到美洲，只是这旅程实在很短暂——半个晚上。
当在黎明时分，美利坚的土壤托住了我的双足时，那种强烈的离别的愁绪才奔腾而来。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当年阻隔了李煜脚步的那一座高墙，在千年后的今天也延长了千里之厚。回头看时，满眼的ABCD已挡住了我渴望看到横竖撇捺的视线。
数千里之遥的中国，有那么一些人带着思念和祈祷，在等着我回去。他们担心我是否适应这里的环境，是否适应新的身份，是否能把自己照顾好。我知道他们想给我挂个电话，但是又怕惹起我的悲伤。可是不管以后见与不见，或是暂别或是永别，有些人有些事，早就铭刻在我们心中了。人的心总是最坚固的碑，人的一生风雨千万，却永远也侵蚀不了刻在心上的人和事。
朝阳从大提顿山之后露了脸，那么轻柔那么安静，仿佛生怕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小镇人民。曙光笼罩着我的整个身体。淡淡的雾霭在镇子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整个小镇就像在摇篮里甜甜地睡着的婴儿，显得安详而甜美。
“我们到了，杰克逊镇，未来的战场。”街上除了我们没有人，我们站在镇口。云一的话像战前宣言，让我觉得有点儿沉重。我舒展了一下肩膀和腰，径直往镇子里走去了。尽管我知道现在的情形有些危急，但我仍不愿意听到像这样的很沉重的话题。
“你去哪里？我们还要找住的地方呢。”云一在我身后喊道。
“那现在就去找啊，我这……”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身体内有些异样，体内一股暖流逆着食道往上涌，喉咙间的腥甜之气愈发浓重。
“哇——”还没反应过来，一口鲜血已经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杰克逊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