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照日复随风》锡歆

4、肆

　　牵着马漫步走在常安大街，忽觉自己许久未来，竟是忘记了这城中之景。好不容易找到了城中的文墨坊，在跨入店内之际，孟夕颜瞥到店门边上的石阶旁靠坐着一人，眉目竟是与将军有些相似。
　　买好纸墨的她正笑自己真是痴人，如今居然是见谁都像将军。不料跨出店门，那人依旧靠坐在那儿，脸颊泛着微红，阖着双目似乎睡熟了一般。
　　天气已转寒，此人还身着单衣脚踏木屐，躺在这白石凉阶上。孟夕颜端详那人与将军相似的面容，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担心。
　　“公子？公子？”她俯身好奇地看向他，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唤了几声之后他都迷迷糊糊不作回应，孟夕颜正准备起身离开，谁料那人突然睁开眼，双目清醒地望向孟夕颜身后，又定定瞧了瞧孟夕颜。
　　“天气转凉，公子小心生了风寒。”孟夕颜忍不住添了句，那人却忽然站起，拽住她的袖子便跑，她还未反应过来，另一手已不小心放开了缰绳，只好随着那人一同跑了起来。
　　也不知跑过了几条街，他带她钻进一条绵延小巷，这才停下脚步。孟夕颜正纳闷，可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问不出话。那人却气定神闲，盯着孟夕颜的脸，盯着盯着便忽的轻声笑了起来。
　　“公子……公子笑什么……”她使劲抚了抚胸口，仍是缓不过气来。
　　“本以为是美佳人将我从梦中唤醒，”他笑意渐浓，伸手拿出别在腰间的酒壶，拔开盖子便喝了一口，声音略带遗憾地感叹道：“谁料竟是个面善的小兄弟，哈哈哈哈……”
　　孟夕颜被他一笑，不禁有些恼，忍不住皱了皱眉。若不是看他长得有一丝像将军，她才不会出声叫他。
　　“哎……”那人叹了口气，却话锋一转，眼神中早已没有半丝醉意，作了个揖，对孟夕颜认真地说道：“方才，多谢小兄弟相救了。”
　　她这才想起，他先前先是看着她身后，莫非是有什么仇家不成？又见他半醉不醒的样子，多半是欠人钱财吧。
　　他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孟夕颜是否回答，又转而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孟子页。”她嘴角弯了弯，忽而觉得眼前这人甚是有趣。
　　“子页？”他抬手又猛地灌了一口酒，笑道：“如此说来，你我二人还有一字相重呢……我名子胥。”
　　孟夕颜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改日若是再遇到子页兄弟，便请你喝酒。”子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甩手将酒壶往身上一跨，绕过她朝小巷深处走去。
　　孟夕颜挑着眉静静望向子胥离去的身影，只听到他略微飘忽的声音在小巷轻轻回荡，念着的两句诗更是为他添了几分不真实：
　　——飘飖仙凡外，醉卧天地间。
　　……
　　待她走回文墨坊前，才发觉马儿早就不知被谁给牵走了，自己身上的银子也不够买一匹马。孟夕颜深深叹了口气，仰头看向落日余晖，徒步走回军营，只怕是要到深夜里了。

　　陆昊正坐帐中查看着手中公文，孟夕颜才撩开帐门，他便冷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夕颜脚步一滞，也不知怎么就心惊胆战起来，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回答：“回、回将军，马弄丢了……”
　　陆昊那原本翻着公文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向惴惴然立于帐口的她，竟是又忍不住地轻笑起来，这才唤道：“夕颜，过来。”
　　这是第一次他唤她夕颜。她神情紧张，挪着步子缓缓走到陆昊的桌边，见他伸手拍了拍木椅旁的空余，又往前挪了几步，脸上不由得泛起微红。
　　“过来坐。”他斜睨她，眼中却已满是温和，与方才她进门时感到的冷冽截然不同。
　　她轻轻靠坐在他边上，他见她坐定，便转头看向桌上。她这才发现先前的公文已经被他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幅地图。
　　陆昊回眸瞧了她一眼，指着地图上方，语气中透着一丝镇静：“北方，突厥。”
　　她迟疑地点头，又见他的手指下移，点在了地图的中下方，“南方，陈国。”
　　孟夕颜看向那片充满她幼时回忆的故土，愣了一瞬。他分明知道她是陈国人，为何还要特意指出？她面带犹豫地转头望向陆昊，他却是面色专注，静静端详着地图上的每一寸，仿佛一切都展现在他眼前。
　　陆昊双目紧盯着地图，朗声说道：“这些，迟早都是我大隋的国土。”
　　夕颜盯着地图上那一角的陈国，悄悄皱了皱眉。而陆昊却带着一脸笃定的笑，侧目向身边的她，柔声问道：“夕颜，你可愿随我一起？”
　　她一怔，木木地转头，注视他认真的神情，不由得出声反问道：“将军可是要去攻打陈国？”
　　陆昊不语，一双星目携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微红的双颊。
　　孟夕颜心中浅叹了口气，复又笑了笑，对上他染着笑意的双眸，轻声回道：“将军去哪，夕颜就去哪。”
　　陆昊轻咳一声，挑眉瞧着她，却语塞，转头装作继续研究地图，嘴角早已漏出了笑，“夜深了，还不快去歇息。”
　　夕颜细细应了一声，起身走向自己的小角落，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