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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忐忑难抑明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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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升茶馆。
北平是个奇怪的城市,也许是几百年来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的这种潜意识使得这里的百姓既敏感又麻木迟钝。不论世道多乱,泡茶馆的人总是不少的。
“莫论国事”的红纸条不知是在老舍的《茶馆》中出现,在北平大大小小的茶馆里,都贴有这样的纸条。
“欸老马,高一鸣高老板真的和于老板闹崩了?”一个光头佬用手摸了摸自己锃亮的脑门,问道。
“可不是嘛,我本家侄儿和于老板的琴师是连襟儿,他们可说了,于老板觉得高一鸣那小子不尊重他老人家,一定要教教他什么是长幼尊卑!”这位老马是于香君的铁杆戏迷,连带的对高一鸣的称呼都变了。
“唉,那可惜了,高老板的功架那真是没得说的。”周围的闲人纷纷议论。
张耀祖背对着那一桌人,筷子慢慢放在了桌面上。虽然很饿了,看着桌上四盘鲜亮的时蔬鸡鸭却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
他没在的这段时间想来发生了不少事情。不知道一鸣如今怎么样了。他想了一瞬,重又抄起筷子飞快地塞下去两大碗饭菜,结了帐出门。
扬手一招,黄包车停在面前,“富贵宾馆。”
“好嘞,爷,您坐稳。”车夫小跑前进,不时转个弯儿抄个小路。
“张爷,您来了,失敬失敬。”宾馆的经理迎了出来,“您今儿是……”
“我找高一鸣高老板。”张耀祖淡淡说着,掏出一支洋烟弹给经理。
“欸好好,谢谢张爷。”经理忙不迭接过来,却是为难地说:“不瞒张爷您,高老板五天前就退房了。”
“退房了?”张耀祖一愣,“他还没表演不可能离开北平。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
“诶呦,这个可不清楚。”经理想了想,“不过柳爷还住在我们这里,我把他叫下来?”
柳爷是高一鸣的心腹管事,他肯定知道对方的下落。张耀祖点了点头,却站起身来,“你告诉我房间号便好。”
宾馆三楼,张耀祖敲开了最里面的那间房间门。“柳爷,别来无恙啊?”
“呦,张爷!诶呀您看看老柳我在您面前哪里当得起一声爷啊!快请进!”柳爷忙招呼张耀祖进来。
看他的打扮,柳爷似乎是要出门。张耀祖没有先开口,柳爷却也知道对方是要找谁,要说什么话,但想起高一鸣的交代,他也是左右为难。
“柳管事,不必紧张。想来一鸣也不想见我,我也不难为你,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张耀祖坐在床沿,摘下毡帽放在一边,示意柳爷也坐下,说到。
柳爷诚惶诚恐地坐了半个屁股,一听这话,心里先放心一半,却又为自家老板的倔强而叹息——张爷是不是和军阀关系好和你高一鸣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人家是真心对你好啊!
“是这么回事儿。高老板本来是不想到北平来的,但是好像是为了找个故人才答应了于老板的邀请。这么着一来天天在外面跑着找人,就没来得及拜访于老板。这不,于老板觉得高老板不尊重他这个师叔,就搞出这么一出事儿来。”
“你们没从别的地方调戏班?”张耀祖就是掐着时间回来的,明天就要表演了,高一鸣可不是会退缩的人。
“高老板……嗨!高老板找了小四喜搭班儿!”柳爷迟疑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
“小四喜?坤班?”张耀祖先是有些吃惊,紧接着却释然。果然是高一鸣会干的出来的事情。也好,说不定能为坤班打开一个新局面。总之,他不会让高一鸣下不来台。所以,有些事情,得做在头里。
窄小的胡同深处,木门紧锁,但却锁不住里面依依呀呀的唱戏声和姑娘们练功架时武器“啪啪”地相撞声。
张耀祖抬起手,手指已经快要碰到门环,却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敲开了门又怎么样?进去面面相觑吗?
他转身,下了台阶,心中暗嘲自己竟也像前世那些患得患失的毛头小子一样。
“吱呀”一声,许久未修理上油的门轴发出极为刺耳难听的声音。门开了,菊仙和菊笙笑着手挽手跑了出来,他们是要买些好菜回去做饭的——高大哥拿了不少钱给大师姐要她把饭食做得好些,不管是沈师父还是这些正长身体的女孩子们都需要营养。
“欸,你找人吗?”两个姑娘看着还在门口处的张耀祖,问道。
男人转过身,“哦,路过罢了。”他淡淡地笑,长袍马褂很好地伪装了他的身份,毡帽也盖住了他的半张脸,所以有过几面之缘的菊仙菊笙乍一看都没有认出来。
“路过?”菊笙到底大些,跟沈师傅也算混了不少时日的江湖,很是警惕,她们小四喜班住的是胡同里最里面的院子,哪里能“路过”呢。
张耀祖一笑,也不解释,转身便要走。
“等等!”看着他的背影,菊仙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是乔少爷的表哥吧?你来找高大哥吗?”
不得不说菊仙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心思细腻敏感,除了试飞场上见过他邀请高一鸣之外,也就是一次在高一鸣下榻的宾馆见过张耀祖一次,没想到就能记住。张耀祖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过却没有深究。
他转身取下帽子,冲着两个姑娘笑,却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找高大哥啊,你等等。”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笑着跑进了院子——这几天高大哥总是郁郁寡欢,有朋友上门应该会高兴一些吧?尤其是这人还是乔少爷的表哥,又这么和善。
“高大哥,有人找你!”
高一鸣正和沈师傅喝茶聊天,就见两个姑娘跑进了堂屋。
“大呼小叫、疯疯癫癫,成何体统。”沈师傅放下茶杯,板着脸说到。他一向对这些孩子们要求很严格的。
“对不起,师父。”两人站住脚,低头承认错误,不过承认完了就立刻又欢快地冲着高一鸣说:“高大哥,有朋友找你。”
几天没有休息好的高一鸣脸色有些苍白,长袍马褂不似以往那样合身,有几分空荡荡。他微一怔,伸手扶了扶金丝眼镜,侧头问道:“找我?有说姓名吗?”
“是乔少爷的表哥。”菊仙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结,直接说了出来。
高一鸣一时走神,手中的茶盏滑了一下,和桌面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兄弟,要不要我去看看?”沈师傅一看高一鸣脸上复杂的神色,便开口说道。
“哦,不了,沈师傅,故人罢了,我去看看。”高一鸣回过神,侧头冲着沈师傅一笑,起身拍了拍长袍袍角,“菊仙菊笙,你们不是去买菜吗?快去吧,今天高大哥可能不回来吃饭了。”说罢,他便向院门口走去。
秋日的北平,阳光正好,透着干燥的味道和微微的灰尘。风一起,树叶子哗哗作响,带着一股静谧平和的感觉,令人心情不错。
高一鸣缓缓下了台阶,看到那人正对着他淡淡地笑。他住脚,并未说话,只默默看着对方。
“多日未见,高兄弟还是一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啊!”张耀祖说了句玩笑话打破尴尬的沉默,“不知高兄弟有没有兴趣听听如今东北的情况?”
这句话诱惑太大,当然也可能是高一鸣就需要一个台阶,他点点头,“张……张兄,请进。”
张耀祖心中一喜,嗯,能被带到一鸣视作亲人的小四喜班里,想来自己在一鸣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当下乐滋滋地一撩袍角跟着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