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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于师叔量狭多刁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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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台,散了场,应付完了后台的记者,高一鸣虽不喜于香君的市侩,但还是敬他是师叔,是自己最尊重的师父的师弟,妆也来不及卸,先到了于香君身前,拱手微微躬身:“师叔,今日一鸣来晚了,没能先拜访师叔,一鸣这边向师叔赔罪了。”
于香君这时候就抖起来了,“哼!”他是唱旦角的,扭扭捏捏地还掐着兰花指,“怎么敢劳动高老板大驾来给我这个小小戏子请安赔罪呢!”
高一鸣听着觉得刺耳,然而于香君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次也算是他欠了礼数,只等忍着:“师叔莫要如此说,真真是折煞一鸣。”
“哈哈,原来高老板是于老板的师侄吗?怪不得如此出色。”
“哎呀,原来是张爷,过奖过奖。来来来,一鸣,师叔为你介绍,这位是张记的老板张耀祖张爷。张爷向来是不夸人的,今天能夸你确实是难得啊!”于香君哪里是为了高一鸣而高兴,而是因为张耀祖夸的是他。
高一鸣看着眼前的男人,真不敢相信这人是刚才还和他大谈国事的那个热心青年:一身金灿灿的马褂,手上戴着玉扳指,趾高气昂地和其他二世祖没两样。
“于老板过谦了。”张耀祖侧过身子,趁众人不注意冲高一鸣眨了眨眼。
高一鸣愕然,笑了,他还是他,只是他和自己一样,也有多个面具啊。
终于应付完了于香君和北平名流名媛们的“热情”欢迎,高一鸣才得以卸妆休息。张耀祖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人群,左拐右拐到了后台。“张爷。”柳爷忙上前打招呼。张耀祖拿出一封红封递给柳爷,“今儿大家都表演地很好,小小意思,给诸位伙计喝茶吧。”
众人称谢,他们早已经卸好妆,就等着派了花红各找乐子去了。高一鸣虽深深厌恶那种得了钱就去吃喝甚至嫖赌的行为,但走南闯北的这些男人们家眷都不在身边,想要他们洁身自好也不可能。当下发了红包,众人散去。 “高老板,你看……”柳爷年过半百,梨园行里也做了四十年了,以前是戏子,后来倒仓了做了京胡琴师,后来手受了伤便做了管事,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张耀祖一直等在后台不走,他当然明白这位爷是在等高一鸣,心下惴惴。喜欢玩儿戏子的有钱人多了去了,这位张爷眼中的兴味,真是让他替高一鸣捏了把汗。 “没事的,柳爷,你先走吧。张先生和我……”高一鸣安抚柳爷道,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是朋友。”张耀祖接口,后台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身上那种傲慢、暴发户般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味道。柳爷放下心来,看来自己也看走了眼,这位爷,啧啧,要是来演戏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可以走了吗?”张耀祖终于等到高一鸣换下了戏服、穿上了小西装,上前一步问道。 “好啊。”高一鸣一笑,那笑容令张耀祖有一瞬间的失神。
“送你回宾馆吧。”张耀祖淡淡说道,走在前面。
两人默不作声地下了楼,张耀祖没有开车来,两人也没叫黄包车,就这么慢慢走着。
“打过枪吗?”张耀祖突然问道。
“我一个小小戏子,枪倒是见过,哪里能打过?”高一鸣笑着摇头。
“学一学吧,防身有好处。明天你不需要表演吧?”
“你要教我?”高一鸣一惊。
“对,怎么,不想学?”张耀祖停下脚步,转身说到:“我知道你正经武打科班出身,身手了得,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冷兵器怎么也抵不过火器的。
“我明白。只是……”高一鸣何尝不明白有枪在手比武艺高要有用得多,只是他对张耀祖的了解只是一个名字,一下午的交谈,对方如何会这般待他?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个解释你看如何?”张耀祖淡淡一笑,眼中的笑意让高一鸣也不由自主笑起来。他明白自己未说完的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那,学吗?”张耀祖小心地问到,他知道自己很急切,让高一鸣误会自己也正常,可是,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这个时空是多么的危险,他也听说过十二红是一个如何喜欢打抱不平、“多管闲事”的人,北平是个是非之地,他的安危真的没有保障。
他可以派人暗中跟着高一鸣,但有些地方实在是不可能顾及到。比如,段直。
段直要竞选大总统,高一鸣的戏迷千千万,他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绝大的助力。而高一鸣,虽然只有一个下午的交谈,他也能感觉得到,高一鸣很讨厌甚至是憎恨段直。如果段直要用强硬手段,如果他不能及时赶到,没有枪傍身的高一鸣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敢想象。
“张……张兄如此厚爱,高一鸣若再推迟下去,岂非不知好歹?”高一鸣笑着应道。
“那就好,明早八点,我来接你,如果你在这上面有天分,一天应该可以学会基本的内容,剩下的只要多练习就好。”
到了宾馆门口,张耀祖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去吧,我先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高一鸣的关注已经超出了一般朋友之间的关系,有些尴尬,又有些暗喜,后半截路便始终沉默。
“好。你……你也小心。”高一鸣挑起唇角,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热情之后的沉默,高一鸣心思剔透,岂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事,心中有一分失望,抱定主意。
“明早八点,别忘了。”张耀祖加了一句,自己的纠结归纠结,高一鸣的安全才最重要。
“知道。”
目送对方转身上楼,张耀祖一动不动。很快,黑夜中无声地驶来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
“大帅,请上车。”黑衣男子下车开门,低声说道。
“阿勇,多派两个兄弟跟着高老板,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明白。”
“好了,走吧。”
张耀祖坐进汽车后座,除了阿勇是司机外,前排还有一个师爷样的中年男人。
“大帅,陕西那边没问题了,我们的同志已经顺利找到煤田和油矿。从蒙古(此处指内蒙古,此时外蒙还没独立,所以没有内蒙古这个称号)借道,我们的军队可以顺利接管陕北。”
“很好,多招揽当地穷苦百姓做工,记住,要给足额的工资,保证他们的安全。尤其是下井的,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我们那边的水泥和钢筋优先供应陕北。”
“明白,大帅。大帅,你放心吧,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会富贵了就忘本的。”阿勇和师爷石祥郑重其事地答道。
“大帅,你对那个高老板……”石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一鸣?”他顿了顿,“不论如何,他是个爱国爱民的好人,值得我们保护。”
“我们知道了,大帅。”石祥和阿勇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叹。
虽然他们跟了大帅这么多年,思想已经开放得快比天大了,大本营那边也有几对同性相恋结为伴侣的伙伴,但是要是把这放在自家大帅身上,呵呵呵呵,众人铁定只会苦笑。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张耀祖小心地取下高一鸣头上的耳机,“让阿勇送你回去。北平不太平,除了演戏你最好不要乱走动。”
“……好。”高一鸣本来想请张耀祖帮忙查一查母亲的墓地,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们,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的牵扯。虽然麻烦危险了些,但他肯定是要去查母亲墓地的现状的,这也是他会愿意再次踏上北平之地的原因。
“大帅……”送走了高一鸣,石祥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哈哈,只能说你们眼太拙。”张耀祖看着石祥那张便秘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一笑,完全不放在心上。“说说吧,那批货怎么样?那些德国佬还安分吧?”
“这些请大帅放心,货的质量不错,那些德国佬也都还安分。爷您规定了上班的日子不能喝酒,那些人也都遵守了。”
“那就好。只要这批货没问题,我看那帮孙子们怎么和我们的铁军斗!”射击场是自己的地方,张耀祖说起话来也不避讳。“哪个派系什么信仰我可以不管,谁想要分裂国家,投靠日本人,那就给我去死!”
“大帅,曹吉祥在找的东西我们搞清楚是什么了,是一张所谓的藏宝图,据说现在在一位南方政府派来的同志手上。”张耀祖的另一个心腹刘山进来行了个军礼说到。
“再查,查清楚这位同志是谁,我们能得到藏宝图自然好,但最低标准要保护这位同志的安全,我们不好得手就让他把图带回南方去。”张耀祖的初衷未变,凡是为了国家的利益的派系,他都可以以最大限度容忍和帮助。
“是!大帅,我先下去了。”刘山又行了个军礼,退出去了。
石祥找了个借口跑掉了,他和刘山还有自己的私话要聊。张耀祖看着石祥匆忙的背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石祥无非是跑去问刘山私下调查高一鸣背景的结果了。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这几个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以为他有龙阳之好嘛!他不就是这么几年都单身吗?至于不至于呀!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高一鸣,唇边泛起一抹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笑意。不知是不是差了几十年时间,这个时代的人怎么都没看出来那个清秀又不失英气的当红武生十二红是个女仔呢?
他第一眼看到高一鸣就看穿她的妆扮,当然,多得他前生做医生的经历相助,男人和女人的骨骼身形到底差别还是挺大的。
他不拆穿,是因为知道对方必有苦衷。想起此时京剧界看不起坤班的风俗,他便更明白几分。
靠在休息室内的沙发背上,张耀祖闭眼休息,思绪飘走了。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五六年了,从一个普通医生到乱世富家少爷,他最初也很迷茫。在看到一对母女饿死在街边后,他从自己的迷茫中走出来,决定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事,一些每个中国人都想要做并且应该做的事情。
正好二娘要为她儿子争家产,他带了一笔钱离开了北平,去了山东。因缘际会,他救了一班溃兵;因缘际会,他带着这班溃兵打垮了山东的一家豪强;因缘际会,他成了山东鲁系张兴华张大帅。
有了势力之后,他也关注整个中国的各种情况,用自己特别贫乏的历史知识来验证自己是不是处身真正的历史。
他失望了。
越了解越失望。
没有段祺瑞、没有曹锟、没有张作霖,取而代之的是段直、曹吉祥;没有梅兰芳,取而代之的是梅什么苓;没有武生名家杨小楼,取而代之的是沪派的十二红高一鸣。
高一鸣,侠肝义胆十二红,新闻纸上的小道消息他可以看看就算了,但当自家手下秘密开设的慈善基金收到的一笔笔来自上海的捐款无不指向高一鸣时,他真心被这位名伶感动了。
古人都说:“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在张耀祖看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这句话可能更符合事实。
相见,是一场意外,但相知,却像是必然。
一鸣,无论你眼中难解的愁绪因何而起,我……我想帮你分担一些,也想,有朝一日,我心中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秘密能有你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