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尽染相思雪》闲陵饮

4、风不止

　　在军界，顾远航是一个神话。
　　据说，顾家三少少时便颇有乃父之风，年仅十七岁就指挥着北地承军拿下东北三座城池，至今那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仍旧让人津津乐道。此后的几年里，顾远航更是凭借着非凡的军事才能替承军打下半个天下，大有吞并群雄，称霸中原的架势。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贺正风心里无疑是非常头痛的，但同时却又有着一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隐秘喜悦。
　　所以，当贺正风看到顾远航的那一刻，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光是从背影就能感受出这人的气势来，可想而知，顾家三少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必定有着真本事大才干，须得好好应对才行。
　　贺正风心中想着，故意放重脚步，笑道：“三少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顾远航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上扯出一抹淡薄的微笑：“贺督军。”
　　他的笑容很淡，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让人不自觉的放下防备，予以亲近。可是，贺正风知道这不过是顾远航的表面功夫，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狠辣，谈笑间便可使樯橹灰飞烟灭，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贺正风心中转过万千念头，面上却半点不显，出声赞道：“久仰三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姿凤章，名不虚传啊！”
　　顾远航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笑道：“能得贺督军一声夸赞，远航荣幸之至。不过，依远航看来，贺督军才真正称得上是龙骧虎步，惊采绝艳。”
　　“三少谬赞，贺某愧不敢当。”贺正风打了个哈哈，伸手一指沙发道：“三少，请坐—”
　　顾远航笑着答谢，两人分主客落座。
　　贺正风吩咐陈建恒沏茶，方才说到正题：“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三少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顾远航摇头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贺督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说起来不过是远航一时任性，想着江南风景正好，兴之所至，便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叨扰之处，还请贺督军见谅才是。”
　　贺正风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说道：“原来如此。三少真是太客气了，能得三少大驾光临，是贺某的荣幸，又怎会怪罪？恰好这几日军中无大事，三少若不嫌弃，贺某愿意毛遂自荐，充当向导，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不知三少意下如何？”
　　顾远航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碧色茶杯，茶香袅袅，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只听到他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道：“那便有劳了。”
　　贺正风说到做到，将手头的事务暂放一旁，专心当起顾远航的向导，顾远航却也沉得住气，丝毫不在意江南的梅雨天气，天天撑着伞到各处观光，只字不提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晃便是七天，顾远航终于心满意足地叫停，贺正风紧绷了七天的神经瞬时绷到极点，不料顾远航只是发表了一番对江南小吃的独特看法，便要回转北地。
　　这倒是大出贺正风的意料之外。
　　在贺正风看来，顾远航此番前来，绝非口头所说来江南看风景，但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贺正风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顾家三少的名声不是叫着好听的，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但不管怎样，顾远航提出北归，贺正风也只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替他举办宴会践行。
　　而这个时候的贺正风并没有料到，这场宴会会成为他一生的转折点，从此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外，并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一发不可收的发展开来。
　　宴会的地点就在司令府的花厅，因为宴会的主角是顾家三少，所以做陪的也都是江南各界名流，这其中也不乏贵妇名媛，一时之间，花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贺卿卿今晚也在其中。
　　不过她的表情很不耐烦，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和她坐在一起的是海关处处长盛怀轩的千金盛爱珠。盛爱珠虽是盛怀轩的掌上明珠，却丝毫不骄纵，性情温婉贤淑，与贺卿卿很合得来，此刻见到贺卿卿皱起眉头，很不耐的模样，不禁关切地问道：“卿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贺卿卿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向好友诉说烦恼，“爱珠，我在等一个人，可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出现。”
　　盛爱珠奇道：“等人？你在等谁？温大哥吗？”
　　她口中的“温大哥”自然是指温静言，不料贺卿卿却摇头否定，道：“不是。我在等一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大人物。”
　　盛爱珠笑了，了然道：“我知道了，你在等三少对不对？”
　　贺卿卿点头，道：“不错，我等的人正是今夜宴会的主角，顾远航。”
　　盛爱珠打趣道：“我还道我们一向没心没肺的二小姐为何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来是年纪大了，开始怀春了。”
　　贺卿卿爱娇地拍了盛爱珠一下，嗔道：“连你也来取笑我！你是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若是听了怕是也要被他折服。”
　　盛爱珠不信，道：“你这话说的也太绝对了。你倒是和我说说，这个顾家三少到底有着怎样的辉煌事迹，竟能打动我们二小姐的芳心。”
　　“你不要乱用词语，”贺卿卿面上一红，忍不住辩白道，“我只是敬佩他的智谋胆识罢了，你就爱多想。”
　　恰在这时，盛爱珠的未婚夫周子甫朝这边走了过来，贺卿卿眼珠一转，拉了拉盛爱珠的衣袖，悄声道：“子甫来了，我不打扰了。”
　　盛爱珠心中一慌，扯住贺卿卿的手，急道：“哎，卿卿，你去哪里？”
　　贺卿卿回头道：“我去外面透透气，顺便看看大哥去了哪里，就不做你们两个的电灯泡啦，拜拜！”
　　盛爱珠还要再说什么，贺卿卿却早已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花厅便是花园，贺卿卿信步走着，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她静静停了半晌，只觉这笛声说不出的好听，情不自禁地循声找去，却见园中芙蓉花树下，站着一个人，一袭云青色长袍，衬出他修长匀称的身材，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面上表情。
　　贺卿卿正要上前细看，却见斜对面忽然走出一人，径自走向树下的吹笛人。
　　月光恰好照在来人英俊的面容之上，贺卿卿心中“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是大哥！”
　　不知怎的竟也没有做声，只隐在黑夜里悄悄看着。
　　却听贺正风道：“小言，你怎么一声不响地跑了出来？是不是今晚的宴会太无聊了，你不喜欢？”
　　贺卿卿悄悄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我觉得这笛声很是耳熟呢，原来吹笛的人是静言哥。”
　　耳边却听到温静言淡淡的声音道：“花厅里有点闷。”
　　贺正风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是这次的主角身份到底不同，你又代表了温世伯，不好不来。等会儿找个机会，我让建恒送你回去。”
　　温静言笑道：“我知道。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不用理会我，花厅里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你去招呼呢，你快进去吧。”
　　贺正风却道：“不急。客人再重要，和小言相比，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外人罢了。我陪你一会儿，算起来，我们也有月余不曾见面了，最近一直在忙军中的事务，也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说说话。”
　　温静言握着笛子的手指紧了紧，勉强笑道：“你刚回国，许多事情要忙，不必挂念我，安心做事，以后……”
　　“小言，”贺正风却忽然打断他的话，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为我着想，不过，那日我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并没有对你说。我是想成就一番事业不假，但是，我更希望有朝一日，我若成功，你能陪在我身边，与我一起俯看这万里江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静言心中一跳，慌乱道：“我们出来的够久了，该进去了。”
　　贺正风轻轻叹了口气，握住温静言的手，温静言想要挣开却又舍不得，只好当做没看到，贺正风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拉着他的手，朝花厅的方向去了。
　　贺卿卿莫名其妙的看了这一出，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忽然想起今天的目的，就要转身回去，不防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体收束不及，和那个人撞了个满怀。
　　贺卿卿“呀”了一声，仰起头看向那人，英俊的面容，明亮的眼眸，剑眉斜飞入鬓，薄薄的唇角似笑非笑，笔挺的军装将他衬托得愈加英武。
　　“你没事吧？”那人的声音分外低醇，贺卿卿怔了怔，忽然就红了双靥，赶紧摇了摇头。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贺卿卿看他要走，无端的便有些着急，鬼使神差地在他身后问：“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不答反问：“你呢，美丽的小姐，又是哪家的千金？”
　　他的目光平淡如水，唇边挂着一抹淡薄的笑，站在暗影里，却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不知怎的，贺卿卿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执着来，一定不能让这人将她瞧扁了去，故意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芒，微微笑道：“你想认识我，倒也不难，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你说好不好？”
　　“谁说我想认识你？”贺卿卿的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愤怒，“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真是无赖！”
　　“原来是我会错了意。”那人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忽然极为促狭地笑道，“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认识的，贺卿卿小姐。”
　　贺卿卿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但笑不语，竟是理也不理怒火中烧的贺卿卿，转身走了。
　　贺卿卿从小到大还从未受到如此捉弄，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羞恼，眼看着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竟是什么也不顾了，提着裙裾就朝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