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月雯儿

44、误差

　　接下来的十分钟，舒晓晓甚至哭着去回忆的。
　　横里冲出来的车似乎是越野车，一把撞过来，甲壳虫就被挤在越野车和孙晓云他们中间。甲壳虫里的三个人都没系安全带，舒晓晓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挤在车门和方向盘之间，但身体差一点被撞离了座位。

　　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呼啸而来！据说，疼痛量表将疼痛分为十级，舒晓晓不知道自己的痛能到几级，但她居然能很清晰的判断，她的手一定是骨折了……
　　越野车很疯狂，撞一次不够，倒车继续第二次，再倒车第三次。有那么一瞬间，舒晓晓想到一个很好笑的形容词——三明治！他们仨就是三明治中间那块咸且鲜的火腿！隐约间后座右侧的玻璃上有了一滩血迹，而安之薛在她旁边尖叫着袁芝若……

　　到第三次碰撞结束越野车倒车的时候，安之薛一把抓着方向盘，吼着舒晓晓：“踩油门、踩油门，快点踩油门！”
　　舒晓晓有时候在想，被一辆丰田越野这么个撞法，甲壳虫都还能顺利踩上油门，是不是证明她命不该绝？那一瞬间，甲壳虫油门轰到最大，车身箭一般飞了出去。舒晓晓没法掌控方向盘，安之薛也不熟，饱受蹂、躏的甲壳虫在冲出去撞了墙之后弹了回来。但那时，安之薛忽然的镇定和强势，让事情变了样子。

　　“晓晓！袁芝若被撞到头部了，你的脚没事的话就踩油门，我来控制方向盘，我们快点回去！”
　　舒晓晓痛到茫然，只能听从安之薛的安排踩油门和离合。那短短的十分钟，痛的生不如死！
　　所幸，林孝达酒席的地点距离附院不远，而且附院又是在郊区，这辆面目全非的甲壳虫一路闯灯，居然还是没碰到什么意外就熬到了附院急诊。
　　甲壳虫的车门已经打不开了，车窗也坏了，舒晓晓和安之薛实际上是把车子冲进了急诊的候诊大厅里叫人，最后出动了医院的保卫科才把车门打开，而这时候的袁芝若已经昏迷。

　　袁芝若情况不好。血压60/40，CT提示硬膜下出血，左侧大脑半球内有出血，意识已经不清，而且在短短的十多分钟里，她剧烈寒战，体温窜升到41℃。
　　舒晓晓左侧桡骨下三分之一处粉碎性骨折，左侧肢体大面积软组织挫伤。
　　似乎只有安之薛问题不大，所以她非常坚持要参与袁芝若的抢救。

　　秦桑柳很忙，但也不敢忽略的安之薛：“雪雪！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通知了神外值班，连方毅都通知了，他十分钟之内一定会赶到的。舒晓晓正在那边做B超，你不要大意，赶紧也去做个B超，排除内脏受损。”
　　安之薛不肯：“短短十多分钟就高烧到这个程度，一定是中枢性发热了！袁芝若情况不好！而且头部受伤，很讲究受伤姿势，可能决定了颅内受伤类型。我没事，我等神外的人来了，告诉他们。神外什么人来？”

　　秦桑柳其实很忙，但是创伤抢救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必须关注默不出声者，因为这部分人才可能是伤的最重的。同车三个人，一个颅脑重伤，一个粉碎性骨折，安之薛没事？不大可能！秦桑柳扶着安之薛，看了看她：“你真没事？你确定？”

　　安之薛显然是愣了愣，然后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皱了皱眉，下一个动作，直接瘫倒在地上。
　　秦桑柳忽然觉得从没觉得这么慌过，她大喊：“啊！雪雪！你怎么了？”
　　安之薛没有回答她，一瞬间，她的脸色比白纸还白！
　　那边检查着的舒晓晓听到叫声，一把扯掉身上的心电导联冲出来：“安之薛！”
　　安之薛就在地上，忽然之间，了无生气。

　　秦桑柳白着一张脸抿着嘴，迅速的解开之薛的大衣，正拿了一把组织剪，剪开之薛的贴身衣服。衣服一打开，秦桑柳倒吸一口冷气，舒晓晓当即就捂着嘴。
　　右侧十二肋骨是游离肋骨，它已经断了，从右下倒插进去，只有断端带着皮肉露在体外。插进去的部分，伤了肝脏没有？上了胃肠道没有？伤了膈肌肺脏没有？甚至……会不会已经挫伤心肌？
　　“心电监测！快来呀！人死哪里去了？”，秦桑柳叫喊声里已经带了哭腔。

　　心电监护、血氧饱和度上来。血压54/30，心率150，呼吸却只有8次/min，氧饱和度已经跌出90。
　　刚刚抵达急诊的外科二线秦岚根本就顾不上袁芝若，看见安之薛如此状况，就安排过床、同时吩咐开两条静脉通道，自己插喉镜，辅助呼吸，然后直接要把人送进手术室：“急诊胸腹探查手术，通知安老没有？没有的话先别着急，先通知安主任和郑院长再说！方毅呢？人到没有？”

　　话没停，方毅快步进来：“怎么回事？”。但所有的人都有片刻的停顿，都看着他，眼神……悲悯。方毅忽然就知道事情不好，冲过去一看，他的雪雪，前一刻还这么漂亮的雪雪，现在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方毅只有脑袋充血的失态：“雪雪！”
　　秦岚马上就拉着他，非常非常的镇定：“兄弟，相信我！相信你的同事！你得陪着安老！”
　　方毅挣扎，想上去抱一抱之薛：“雪雪！雪雪情况怎么样！”

　　但没有人回答他，而且他已经不需要人回答了，因为监护器一直在急促的尖叫：血压快要测不出来，心率极快，但呼吸如此的差！
　　秦岚马上又来拉开他：“阿毅！游离肋断了，可能会倒插在肝脏上，必须马上开腹探查！时间就是生命！我只有一句话，拼尽全力、万死不辞！你要是担心，不如联系血站，准备好大量用血的可能？你知道的，血液紧缺是必然的！”

　　方毅勉强镇定下来，径自走到一边，面对着墙壁低着头，很久之后，安之薛和袁芝若都已经分别进入手术室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要打电话。
　　另一边的舒晓晓也马上被安排了手术，但她说什么也不肯现在就手术，拉着方毅问情况：“方毅！你告诉我，雪雪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袁芝若、袁芝若怎么样了？”

　　问着问着，舒晓晓的父母陪着安老赶来。舒晓晓一见安老，一直压抑的恐惧就爆发了，她拉着安老嚎啕大哭：“爷爷！雪雪怎么了？她一直好好地，还叫我踩离合她拿方向盘，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安老急切想知道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安之薛的情况。舒晓晓的父母当然是明白这种心情的，只能竭力的安抚舒晓晓。也就在这时，附院院长郑德元穿着拖鞋就走进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袁校长的儿子袁林。此外，还有医院的接诊车接回来的孙晓云和何专员。

　　孙晓云看见在场那么多人，脸色更加惨白。何专员则用手遮脸，缩在运送车上。急诊外面闪光灯此起彼伏，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媒体聚集。
　　舒晓晓看见孙晓云，好像心电感应似的，拉着父母和安老大喊大叫，甚至大喊贱人。郑德元一看她情绪那么激动，就把骨科冯子轩叫过来：“小舒什么情况？”

　　冯子轩抖了抖手上的急诊X片：“左侧桡骨粉碎性骨折。心电图没事，B超脾脏有出血点。其他部位没有骨折，余下的就是软组织挫伤，但她非常激惹。我看了一下她们开回来的车子，要不是出事时小舒驾驶，她不止这个伤。”
　　郑德元点头：“情绪太激动了，你给她一支安定，让她睡了送进手术室。注意观察脾脏情况。”
　　冯子轩点头，转身找了个护士下了医嘱。

　　舒晓晓自己学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小护士的小动作？她看见护士给她的经脉点滴瓶里加东西，马上就又大喊大叫：“你干什么！你给我加什么？”，又拉着自己的爸妈：“爸爸妈妈！雪雪怎么样了？芝若到底怎么样了？芝若刚才已经意识不清了！现在该取了积血了吧？我没事，就骨折，晚一点动手术也没事！我等等他们！等他们醒了再去！”

　　舒晓晓妈妈张开双手，紧紧抱着晓晓上臂：“晓晓！没事！没事！妈妈陪着你等，咱们一起等雪雪他们出来，妈妈再陪你进手术室！你不要怕，妈妈和爸爸都在这里，安爷爷和叔叔阿姨会把雪雪他们带回来的。”
　　舒晓晓果然就平静下来。十五分钟后，她意识模糊，被送进了手术室。

　　此时的郑德元才腾得出手来了解情况、安排工作。孙晓云和何专员被安排在单独的一间就诊室里，随后还有一名女士被送了进来，但这名女士是由两名警察陪同过来的。正是因为当事人都齐聚，大家得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被送来的女士头部轻伤，开始的时候谎称脑震荡，什么都不说。后来看见孙晓云也不过是头部轻伤后，这位女士情绪失控冲上去打骂孙晓云，才在纠缠中透露了些信息：她是何专员的妻子！

　　所有这一切，在那一瞬间一目了然了。
　　当警察告诉这位女士，她误伤了三名女医生，其中两名重伤，极有可能不治之后，这位女士嚎啕大哭，交代始末。
　　她是何专员的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久矣，一直以来睁只眼闭只眼。但最近一段日子，丈夫越来越冷淡，几次提到离婚。她终于忍不住，打听到了孙晓云的存在。她蓄谋已久，终于在今晚忍不住同归于尽的想法。在停车场，她原来只想撞丈夫和孙晓云，谁知道看见孙晓云和安之薛很亲密的说话，误以为蛇鼠一窝，加之那一瞬间两辆车又正好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所以不顾一切的撞了上去。结果误伤安之薛他们，却没让何专员和孙晓云有什么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