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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亚久津仁之箱(3) ...


  •   那天打工的店正在做周年庆的准备,不知道正式活动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亚久津只记得,刚跟周围的人说自己出去段时间,就有mail过来说,临时有事今天先不见面了。
      并不是说这mail本身有什么不对,在亚久津看来,关键是它出现的时间与前一封相距不过四十分钟。出尔反尔,无论是谁亚久津都无法宽容地一笑了之,有胆量在他面前如此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但那是手冢国光。同样不能一笑了之,因为记忆中这样的场景都不会弥漫着轻松的气氛;亚久津无力地发现自己在看到mail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那些不可预知的意外,手冢的手臂手冢的肩膀,还有手冢的家庭——他不能忍受在看见普普通通的文字时立即想到这些消极的东西,更不能忍受这些消极的东西都不是直接与自己相关的。
      就像小时候拒绝自己的心情被母亲的一举一动影响一般,亚久津的理智站出来压住猜测,毫无根据的冲动,他没有理由去理会;手冢国光这个男人其实不找他帮忙也能完成所有事……就算没有他,手冢国光还是手冢国光……
      店里的人看着亚久津走到门边又绕着两架梯子回来,脸上带着绝不友善的神情,正纳闷是什么惹到了他,就看到他又绕了一圈梯子转回门边,扶着把手停了一秒便狠狠地拉开门跨了出去——这是亚久津仁自己看不见的模样,他看见的只有骑上车的自己,一路奔向小泽门口的自己。
      真到了私立小泽高的门口,亚久津反而愣在原地。停止回过神来不住怒斥自己的行为,他意识到,就算这样直冲冲地来到这学校的大门口也解决不了什么。手冢说的临时有事到底是确实有事还是借口暂且不论,所谓的有事并不一定是有关学校的事情,他很可能早早离开学校,那亚久津在这里出现便是毫无意义的。
      可就算是学校里的事,他等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忽然间腾起的心情又瞬间落至低谷,亚久津冷不防地捶上机车,让前轮吱扭着转了三十度角。
      已经是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小泽里走出来的学生都注意到这部停在门口、与他们校内的风景格格不入的机车。私立小泽的历史颇为久远,但校方一贯注重校园的选址,百年内几经迁移,目前这处校址的建筑风格是全新的,规整的现代风格,乍一看有种千篇一律的感觉,亚久津扫过几眼就觉得无趣。他以前很少直接开到小泽门口来,不是手冢的坚持,而是他认为没有必要——无论让什么人看,现在跨在机车上的亚久津就像是到小泽来寻衅的不良生,脸上写着的虽然不是怒气,但因为他的眼神而染满凶恶的味道。
      这种麻烦没有必要。刚冒出来的想法,解释了一直以来的回避,亚久津却立刻把它抛到了一边;这不像他,至少不像以前的他,因为“麻烦”和“无聊”不可能是并存的字眼,当“麻烦”成立的时候,他就不能带着游刃有余的得意神色说出另外两个字。坚信着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好的亚久津只是不乐意去做而已,这样的亚久津不存在属于自己的麻烦,他只为别人制造麻烦,他眼中的麻烦只与别人有关。
      ……对,只跟别人有关。相信自己可以对付一切的亚久津仍旧可以对付一切,不存在什么特殊什么例外,什么亚久津优纪,什么手冢国光,都是亚久津优纪和手冢国光自己的事,他亚久津仁跨着机车等在这里根本不成立,无意义的行为,必须掐断的……
      紧了紧手心想要离开,亚久津又突然讨厌起这种随随便便撇清随随便便走掉的想法。什么在不在乎,刻意去区分就是在乎,刻意去更正就是在乎,刻意想刻意做就是示弱,他现在打了油门就是逃跑——他不必离开,他在这里毫不麻烦,他只管得着自己,他不需要看见别人的眼睛。
      就这样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亚久津带着机车僵持在小泽的门口,全然不顾从身旁走过的人,揣测对于目的不明的他来说不足为惧。真是无聊——他不自觉地想,接着感觉到这几个字眼的陌生。他有多久没有说无聊了?并不久,他会在每天离开学校经过网球部时对着热情迎上来的队友们说,他会在每月的测试结果公布时看着榜单上冷漠地写上的“亚久津仁”四个字说,他会在每年的高中比赛时推开想要过来表示鼓励的球迷说。但是,他有多久没有在心里这样说了?亚久津有点迷茫,又是一个可恶的字眼,可他必须知道,无聊究竟有多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并且,他想知道为什么。
      点烟的动作总是下意识的,今天却被他琢磨了一番,更是陌生得恐怖。亚久津记得看见过许多人点烟时都是用一只手倒出烟一只手拿出打火机一只手点燃,似乎这样就能表现出手的主人的悠闲与气势;但是,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用两只手来完成的,即使叼着烟时的姿态看起来无所畏惧,光是点烟时的小心翼翼仔细分辨之后便能把那些自得那些无所畏惧全部抵消。就好像抱着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令人唾弃的懦弱,与他亚久津仁完全不相称的懦弱。
      还有让他可以注意到懦弱的懦弱……想狠狠地掐掉如此失败的一支烟,亚久津的手又停在半空中。尴尬,无限期的尴尬,早就超越了时间的尴尬,他没有发现这一尴尬的源头,他只能迁怒于眼前的景物,小泽,小泽的学生,以及小泽的学生会副会长……
      “……请问……”轻易发现的焦躁正愈演愈烈的时候,亚久津身边才传来不一样的声音,但他根本不想理睬,“请问这位同学您是……”
      令人不爽的礼貌,亚久津仿佛找到了焦躁的出口,僵硬而迅速地扭过头来。那是一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高中女生,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的个子,半长不短的直发,五官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亚久津知道自己转头过去就会忘个一干二净;本想用眼神把那个女孩赶走,对方却像是被冒犯了一样,或者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便用视线顶了回去。
      有点意思。亚久津想。特别是那视线里忽然间窜出来的正义感,说不出的熟悉,被掩藏了许久的熟悉。他稍稍注意,发现那视线的指向果然是自己手中的烟。
      亚久津故意漾了漾指缝里的烟,挑衅不用写在脸上;若在平时他根本懒于挑衅,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记忆被唤醒了,他边漫不经心边思索,遗忘在角落里的熟悉,到底是跟谁有关的。
      那女孩被这动作激怒了,她张口要说什么,但聪明地发现了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问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做什么?路过而已,这里没有什么不能停车的规定。禁止吸烟?很可惜,同学,这不是在校园内!
      亚久津发现自己想起来了什么。校园内禁止吸烟校园内禁止吸烟……不对,应该这么说,“校园内是禁止吸烟的”——这跟“校园内禁止吸烟”可有本质上的不同。
      手冢……不经意地将眼神转向那支烟,亚久津终于没能控制住表情歪了歪嘴角。居然想起了这个。
      这歪嘴角的神态在那个女生眼中更是不敬,但是,她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亚久津成功地逼住对方的话,让那句话只属于国中时的另一个人,而自己,也不用对上相同的另一句话。
      而现在的手冢,已经很久没对他说出这样充满正义感的句子了。丝毫不理会身边的女生,亚久津觉得自己似乎把属于他的尴尬转嫁到了其他人的身上,不禁有些轻松;那女孩似乎又找到了别的理由说了些什么,他也根本没听见,只知道她的同学出来发现了,急忙拉扯着她离开。
      对,就这样,离我越远越好……亚久津觉得这个学校里的秀才们都不值一提,而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也肯定不值一提,硬是上前一番计较便是矫情是无聊;可想着想着,作为小泽的一员,手冢国光又出现了——他对他来说同样不值得一提,就像他对他一样。
      他没有离他越远越好,他也一样。
      笑话。
      远离?那手冢国光要离到哪里去?跑到刚刚那样连句话都对不上来的女生身后僵直地站着?还是乖乖地躲到他家那些叫手冢什么手冢什么的人群之后去藏着?
      都是笑话。
      好像自己聪明地帮自己找到了答案,亚久津得意地看着小泽校门里的人一股股地流向外面,渐也昏暗下去;他确定手冢不在门里面,他确定自己在这里就是在耗费时间。
      就只为“无聊”两个字。
      可是,这时手冢来了。的确不是从门内,他从校门以外,沿着这条街道来了。亚久津迎面看着他,他也迎面看回来,自转角处便互相发现,没有人把这个发现放在脸上。
      因为手冢身旁还有其他人。
      仔细想想,亚久津记得这个穿着不同校服的男人是谁。国中时球场上的印象已经不会留下来了,不过后来在河村家的寿司店见过,他出言制止过亚久津要将手冢带离那里的举动——那时他就坐在手冢隔壁,和河村一起,微笑里总含着若有所指的味道,让亚久津堆积已久的怒火立即燃至最高点。
      他们两人走到他近旁时停住,那个叫不二周助的看起来很清楚亚久津是谁也很清楚亚久津与手冢之间的关系;边说着“那就拜托手冢你了”边告辞,十分聪明地,又似乎带着一种狂妄的狡黠。
      “没有收到mail?”手冢平静地打量了亚久津之后问道。这是在其他人眼中难得的体谅,来自手冢国光;但是在亚久津仁眼中这便意味着那种周全的礼节,换句话说,就是冷冷地划清界线的见外。
      亚久津不得不承认他宁愿手冢开口说的是:“我说过我临时有事。”然后他接着手冢的这句说:“那好,我这就走!”
      但是手冢没有这么问,他也就不能那么回答。
      “他来干什么?”亚久津饱含着对手冢措辞的不满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指离去的不二。亚久津很清楚自己的敌意,手冢也同样清楚,虽然手冢觉得那是子虚乌有是莫名其妙。
      “青学想尝试与小泽的文化社团办交流活动,不二负责前期的联络。”手冢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简明地解释。
      “那为什么不跟你们会长谈?”
      “目前只是青学有此意向,不二带了计划书来征求我的意见。”手冢仍旧是那样,简明而合理地回答。亚久津的理智看得出那是手冢最大限度的忍耐,忍耐他这种无礼且无理的质问。但他还想问,他想问手冢刚才跟不二去了哪里又是从哪里这样悠闲地走回学校,想接着问许多许多,多到连亚久津自己都没有触及的问题。
      隔着镜片,手冢的眼睛制止了他那些问题。亚久津说不清那种眼神,如果没有记错,他看见过,虽说他看见的时候自己的思路也并不是那样清晰,但他可以确定看见过。坚定着摇摇欲坠——这是手冢的专利——他就像用生命与自尊坚持的东西被生命与自尊否定了一般,坚定着摇摇欲坠。
      静静的怒火,冷冷地燃烧也同样是手冢的专利。亚久津在这样的注视中封紧了嘴,愣了许久才想起从这样的眼神中挖掘点什么自己渴望的东西,但眼神的主人已经撤回了。
      “不要让我后悔刚才的否认。”手冢说,继而从亚久津面前走过,是回家的时间了。
      那时亚久津还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不二周助谈及他时对手冢指出,你们两个是长久不了的——即使不知道,光是手冢的那个眼神就足以让亚久津没有伸手拦住他,让亚久津在原地咀嚼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知道自己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亚久津任手冢独自与他擦肩而过,将静默的小泽校门留在夕阳和他们之间。
      今天来到这里本就没有意义。亚久津再一次确定。他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不是今天与手冢的最后一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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