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45、别了

　　兰府，因了佳娴逃婚一事，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兰老爷子命令大少爷兰子墨加强兰府保安工作，并严词下达重令，短期内不许凌公子再进出兰府，便是大少爷好友泽洋君，亦不许再踏足兰府半步。

　　为免生事端，佳娴犹似全天被软禁在屋内。

　　佳娴被关起来，又惦记着凌潇然，心情自然压抑无比，除了流泪，别无他法。

　　她原以为能够跟着凌少爷出走，然后去过一种新生活，或者说，跟着凌少爷去做一个进步者，新女性，从此不必再和兰府有任何瓜葛，但是不能够，他们竟然没有成功出逃！

　　她幻想着的双宿双飞，比肩看夕阳，相依粥可温，原来竟然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依然困在兰府。

　　兰佳娴娘度三娘也遭到了兰老爷子嫌弃，兰老爷子一气之下，竟然也将度三娘软禁起来，这样一来，兰佳娴算是彻底被孤立起来了！

　　原以为二妹兰佳慧或许可以救她，但是等了几日，兰佳慧也没有半点影子，估计，兰佳慧也让老爷子给管制起来了。

　　这样一来，兰佳娴的病又有点加重，终日咳嗽，咳的剧烈时，便能吐出星星点点血沫子，那血星吐在绢上，染红了素绢，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看样子，我是活不了多久了。”

　　看到血沫子，兰佳娴也有点害怕，心想，自己八成是活不长了，只是可惜了，和凌少爷这一段感情，就这样要无疾而终了。

　　晚上，有老妈子送来点素菜素饭，隔着门送进来的，兰佳娴接进去也只吃了几口，便难以下咽，放下碗筷揽镜自照，一张脸竟是尖削的只有巴掌大小，白的好吓人。

　　看着自己这个样子，已是全然没有半点以前的鲜活，兰佳娴不由悲从中来，从床边勉强坐起身，然后一缕瘦身移到桌子边，找了张白纸，打算给凌潇然写封信。

　　也许，这是一封诀别信吧。

　　毕竟，自己身子骨感觉越来越不好了，有种不久于人世的预感，想着自己曾和凌潇然那么钟情暗恋过，如果就这么悄没声息的走了，那凌潇然会不会很难过很心痛？

　　所以，她必须得给凌潇然留几句话。

　　兰佳娴想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心思，拿起笔来，竟发觉自己毫无力气，拿笔的手都在抖。

　　“潇然君，承蒙君一直以来待我厚爱，又给我精神力量，令我在暗黑无际的人生中，曾经有过幻望，有过期盼，有过刻骨的恋。

　　这些，我都要感谢潇然君，是潇然君让我对生命，有了新的定义，燃烧起我抗争的力量，我曾经想着，和你一起砸碎这个旧世界，斗争像我父亲一样的老顽固，参加进步活动，无数个黑夜，我想到你，就想到了光明！

　　然而，潇然君，现在什么都已经为时太晚了。

　　我恐怕不久于人世，趁着我现在还能动笔，所以给你留下这几行字，也算作你我这半年来惺惺相惜的一个交待。

　　见字如面。

　　想你的佳娴。

　　别了，潇然君。

　　如果有来生，我要活成一只鸟，一半在空中飞翔，一半栖息在你肩头，然后随着你浪迹天涯……”

　　写到这儿，兰佳娴已经泪流满面，悲伤不能自己，把头枕在胳膊上哭了一会，然后又想起凌潇然托华泽洋带给她的书，便赶紧抹了泪，找出一本《静静的顿河》，又看了起来。

　　“日子像抖开的线团一样，一天天过下去，她的痛苦无休无尽。”

　　这仿佛是说给她听的，也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写照一样。

　　“那纵横交叉地握着手杖的手指上、手腕上、凸出的青筋里，流动着流得很慢的、像凹地里的黑土一样的黑血。”

　　“格里高力在不眠之夜里幻想的不多的一点儿东西，现在得到了。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这就是他这一生仅剩的东西，有了这东西，他还感到大地，感到这广阔的、在冷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世界是亲切的。”

　　这些美好句子，之中带着的某种理念，兰佳娴每读一次，就感觉到热血在燃烧，心脏在急跳，她曾经读着这些句子，感觉到未来一片光明！

　　现在再次读到这些句子，她犹自兴奋不已。

　　那些死亡的念头，又渐渐的淡了。

　　夜已深，窗外知了在不住的叫着，天气虽然很冷，但是春天快要到了。

　　“咳咳咳！”

　　一激动，兰佳娴不免就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更大几点血星子，吐在了素绢上，兰佳娴看着这些血点子，不由发起呆来。

　　她不知道过了今夜，明天她会不会还能看到太阳照常升起。

　　她拖过皮箱，开始收拾衣物。

　　她的大部分衣物，都是一些质地还算可以的料子，谈不上高贵，但也不是贫民阶级所穿的那一种，便拣了几件给母亲度三娘留在一边。剩下的，又给自己挑了几件。

　　箱子里这些衣物，是她准备逃出来用的，早就放在了箱子里，但是现在，也用不上了。

　　她必须给自己安排后事。

　　挑了一套红妆，鲜艳的，仿佛是新娘子穿的衣服，然后，兰佳娴又找了一套内里空的干净素净的，叹了口气。

　　这世上，她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母亲虽然可怜，但是也较为强势，她自己尚能照顾好自己，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此而外，她真不会牵挂任何人了。

　　兰佳娴开始给自己梳头，一双眼睛，渐渐的有了光亮。

　　她没有想到，自己面对死亡这个问题，竟是如此平静。

　　平静到没有一丝惧怕和波澜。

　　仿佛她一直在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

　　……

　　就在兰佳娴梳着头，思绪万千之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倒是深深惊了一下她。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兰老爷子把她关在这闺房，不许她走出屋子半步！

　　除了老妈子给她送过饭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踏入这个小院，这几天，原本就荒凉的小院子，便更加宁静了。

　　但是这个时候，又是深夜，谁会在外面敲门？

　　“谁？门锁着，进不来的。你能看到门锁着么？”

　　兰佳娴有点疑惑，在屋里提了点声音，好奇道。

　　“佳娴，是我。我可以进屋吗？”

　　竟然是曹团长的声音，这声音就在窗子底下，很显然，是父亲兰老爷子打发曹团长来的。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进得了这个小院。

　　兰佳娴叹了一口气，心想，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深夜不雅了，有些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便只好道：

　　“好吧，既然你想进来，那就随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