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40、晚宴

　　“娘，大太太让我到正厅用饭，说是曹团来了。”

　　佳娴坐在了床边，粉白裙边下摆美丽扩散开，低低对了度娘说道。

　　度娘奇怪今天的佳娴，在提到曹团时如何能这样心平气和，又觉佳娴今天是意外乖巧，她略略皱了眉，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心所不愿，但女儿大了，迟早也的走这一步，况且在这兰府，娘又没有发言权，只好眼睁睁由着你父亲和这些太太们乌烟瘴气……”

　　度娘抱怨着，佳娴于是安慰：

　　“娘，幸亏有佳慧妹妹，在兰府，她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如果兰府是一池千年墨塘，那慧妹妹必是塘边灿然绽放的那抹鲜绿。娘，因了慧妹妹存在，我近来是好开心……”

　　度娘嗤了一声，有点不屑。

　　“狼和山羊，说到底不是同类。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佳娴笑笑，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娘和兰府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有和解的一天。

　　娘好斗，又充满愤怒怨气，哥哥度三年，像极了娘的样子。

　　“也不知你哥，现在在外面怎么样了。”说是母女同心，这话一点不假。

　　佳娴刚想到大哥，度娘就幽幽叹了口气，表示对儿子度三年的担心。

　　佳娴正要说什么，外面又传来叫声：

　　“大小姐，太太那边催着呢。”

　　“娘，那我去了。您也一块去吃好吗？”佳娴立在床边，又不立刻就走，度娘微愣。

　　“哼，那是什么地方？谅我也不稀罕和她们同座。你去罢。我去后院刘妈那儿坐坐。”

　　度娘一边说一边起身，佳娴眸子明亮的温柔着，让度娘先走，自己慢慢找了常戴的那条红丝线绸巾，在脖子挽了一个漂亮的结。

　　母女俩一前一后，离开西院。

　　兰府餐厅，兰家人已分次坐好。

　　大太太端坐着，高高的裘皮衣领完美无缺衬托着一种富有高贵，一双凤眼，永远水雾含朦。

　　兰博涛兰老爷子正在和曹团密语，二人手中，均携着一管袅袅沁香的进口卷烟。

　　下首，是兰子墨和华泽洋，兰子墨显然是心事重重，不管华泽洋如何引导话题，兰少爷都很难提起兴致。他很少说话，长眉轻皱。

　　邰雪柳这会坐在大太太梅婉婷身侧，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她化妆精致，但浓到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微惊的程度。

　　她的超黑眼线，使两只本来就已很大的眼睛，更显夸张淡离内涵。

　　而坐在她身旁的甘琳林，则全然是另一种风格。

　　甘琳林穿着一件短毛上衣，脖子处是黑色蕾丝点缀，好似一种无法驾驭的美丽，在全身每个细胞，冷冷张扬开来。

　　甘琳林的衣服，的确是多到令兰府丫环们惊佩艳羡程度，她的衣着，从不重复。而且，每件衣服，看起来都贵重奢华。

　　甘琳林的短发，光滑整洁并拢在脑后，微卷发梢恰到好处分散在脸颊两侧，她的唇色是淡淡紫莹，指尖很长，涂着墨紫丹蔻。

　　甘琳林在研究华泽洋，她觉的自己似乎被华泽洋那种外在清俊，深深迷住。

　　华泽洋和兰子墨，二人到底谁更有深度？

　　兰子墨冰凉冷漠，就好似深冬旷野中一具孤独巨石，无法靠近，而华泽洋，他的每一个笑容，都美到蓝天骤亮。

　　华泽洋抬头，向着甘琳林浅浅一笑。

　　这一笑，春风百里，荷花盛开，相信世上所有女子，面对这种笑，都会心旌荡漾，无法自控。

　　甘琳林心跳，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华泽洋身边兰子墨。

　　兰子墨好像定住了，那一秒，兰子墨好像已看不到全世界，他的眸光，定在餐厅门口。

　　“是二小姐。二小姐，快来，给你留着位子呢。”若离正在端菜，一看到兰佳慧进来，就飞也似的跑过来，扶住了佳慧手臂。

　　“父亲母亲，我是来迟了吗？”佳慧已经换了一件拖地淡粉长裙，头发上缀着十几个镶钻玉片，看起来极像是前清格格装扮，身材高挑颀长，美丽、洁净，她的气场永远强大，强大到她所有美丽，都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兰老爷子正在和曹团聊的起劲，所以佳慧出现并未能引起他注意。

　　而梅婉婷，则是不动声色地，朝着佳慧看了两眼。

　　“大哥，泽洋，你们守时的都让我有点惭愧。若我不知轻重坐下，那我愧对兰家二小姐这个称呼！来，大哥，泽洋大哥，我敬二位一杯。”

　　二小姐兰佳慧走到自己座位，立刻就端了一小杯酒，对着大哥兰子墨和华泽洋招呼。

　　兰子墨冷哼一声。

　　但依然不得不端起桌前杯子，因为泽洋已经慷慨一饮而尽，佳慧娇笑着，她的笑实在太炫惑，令兰子墨不得不去抗拒，他喝干自己杯中酒，皱眉低责：

　　“佳慧，五毒俱全不是女子应有本份。你样样强盛，到底该收敛点才好。”

　　老爷子兰博涛本也对佳慧喝酒一举看着不雅，想点责几句，如今一看子墨说的文句成理，颇是赞赏，遂频频点头，又招呼右侧曹团：

　　“曹老弟，容兰兄薄酒一敬！”

　　左侧大太太梅婉婷，就有点微微不悦，她轻轻揭起盖碗，缀了一口茶水，带笑不笑出语反驳：

　　“子墨，这会还轮不到你教训佳慧，以你父亲年岁和精力，管好兰府家业和兰家子女，大概还是游刃有余……”

　　兰子墨没有作声，他一向觉的大太太实在太过敏感，任何事只要一到大太太那里，必定曲解的当事者体无完肤。

　　“姐姐，子墨是大哥，正向引导妹妹怎能为过？照我看来，他只是想说，做人呢，应该常存本份之心。”

　　邰雪柳仗着老爷子宠幸，这二年也并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一听大太太当着众人责难儿子子墨，不由护犊心切，出语锋利。

　　梅婉婷正要回敬几句，老爷子兰博涛呵呵一笑：

　　“呵呵，盛宴正欢，我们大家理该祥和纳瑞，你二人也不必话中有话坏了大家兴致。对了，娴儿呢？”

　　邰雪柳厥了厥嘴，低头去看自己黑绿指尖。

　　“应该快来了。”大太太梅婉婷回道。

　　梅婉婷话刚落地，一个丫环说道：太太，佳娴小姐来了。

　　这时就见餐厅龙凤雕琢的月亮型门口，一片火红长洋围巾，托着一个美丽白晰的女子，轻轻飘了进来。

　　大家看时，却正是兰府大小姐佳娴。

　　兰府上上下下，都不由呆了。

　　平日大家虽知佳娴美丽，但今天佳娴却异样的脱俗凝脂，眸中就如有千万道水波敛滟莹莹珠蕊，团团粉玉仿佛布满了她周身上下，连大太太梅婉婷也不由暗叹：

　　好一个世上少见的丽人，只是，红颜多薄！

　　大丫环凤儿翩翩走了来搀住佳娴纤臂，引着佳娴坐到佳慧身边，佳慧立刻起身，为佳娴把椅子摆正，明眸皓齿中，向佳娴璨然一笑。

　　“妹妹！”佳娴轻轻呼道。

　　“姐姐来了，父亲，我们是不是可以开饭了？”佳慧彬彬有礼请示兰老爷子，但这样的问话，却依然让梅婉婷和邰雪柳暗吃一惊。难道三年的南洋，竟是将佳慧练训的如此自信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跟老爷子说话？

　　试问，从前的佳慧，她在这样餐桌上，可敢大声出语？

　　又或者说，她能有什么表现？

　　造化弄人，三年，兰府二小姐佳慧，真是变化太大了！

　　兰博涛威严点点头，几个体面丫头，即刻鱼贯进入餐厅站好，再由一个上点年纪中年婆婆，一道菜一道菜递给大丫环凤儿和二丫环绿蕊，二人再一盘盘按兰府传统顺序，摆在餐桌上。

　　兰府盛宴，一向在S城是颇负盛名的，单看那盘红烧狮子头，就造型独特，而且色泽金黄，略显酥红，真是不及挟筷，就已让人禁不住馋涎欲滴。

　　桌子中间，是一个双耳银色长方型器皿，里面的汤腾出一股股四溢肉香，看时，却是一条四五斤大的江南龙潭鱼，嘴微张着，看样子极像是要跃出盘中。

　　鱼的周身上下，光滑如绸缎，仿如活着一样，脊梁上，披着一串珍珠似的红色米粒。

　　“哈哈，大哥这道‘鱼跃千里’，看起来真是‘银碗煮雪，暧酒红笙一场绮筵’的醉人图画，兄弟今日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曹团兴高彩烈，话虽是和兰博涛说的，但眸光，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对面佳娴小姐。

　　那是他未婚妻，世上独一无二的未婚妻。

　　至于兰博涛说了什么，他其实根本听不到。

　　自从佳娴进入餐厅，曹团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只想看着佳娴，看着那张白到没有一丝暇疵的容颜，看着那双黑到静夜里都能发光的眼睛，沉醉、沉醉，沉醉到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怜爱，他现在终于知道，怜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他觉的佳娴，就像是一片薄薄树叶，不，是羽毛，不，是轻的一触就透的蝉翼，一不小心就会碎了一样。

　　他真想轻轻，轻轻捧在手心，一动不动的去，看护这片羽毛。

　　未及饮酒，人已狂醉。

　　佳慧看到曹团如此涩迷迷的样子，心想大姐若是跟了曹团，才真是污了大姐青春的美艳，这一世，大姐就算是真真白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