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26、失落

　　东铺裁缝店，上午的那个中年裁缝，迎了佳慧进入里面。

　　“兰小姐，请往这边走。”

　　那是一个光线很暗的楼梯，有点窄，裁缝指了指上面。

　　佳慧犹豫了一下，但依然是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一步一步缓缓向上走去。

　　她走的很慢，许多年之后，当她回忆起那个温暧午后，她在黑暗中摸索，只为了去见一个人，她方才明白，一个女子要有多喜欢了对方，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沦陷进去。

　　楼梯是陈年的，踩在空中，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去一样。

　　华泽洋会在这里吗？如果见到华泽洋，该怎么做？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楼梯为什么这么长，仿佛走了很久。

　　佳慧的心，因为紧张而似要蹦出胸腔。

　　一缕柔和的光，惊心动魄泄了进来。

　　原来这是一个阁楼，阁楼上方，有一个小小天窗。

　　佳慧终于走到尽头，在楼梯拐弯处，看到正在踱步的华泽洋。

　　华泽洋一袭长衫，脖子上圈了一圈月白围巾。

　　“佳慧，你终于来了。”仿佛是惊喜，仿佛是等了几万年，华泽洋长长舒出一口气，对着佳慧热热的笑。

　　佳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笑笑。

　　看到华大哥，真好。

　　仿佛所有景色，仿佛刚才悬空未落的黑暗，都在渐渐远去。

　　轮回的绮念。

　　每次看到华泽洋，兰佳慧总是会想到轮回二字。

　　但她不敢说，她知道所有秘密，都锁在上个世界中，不肯轻泄。

　　若有人逆天而行，就是有违了神的旨意，就一定会遭到神的鞭笞。

　　华泽洋看了佳慧，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又无从说起。

　　“佳慧，时间紧迫，我不能和你多说什么了。由于这次□□政变，C城也开始大肆抓捕革命者，为避风头，我可能暂时要离开你们一段时间了。在走之前，我只想见你一面。”

　　华泽洋头发墨黑着，揉进佳慧眼底，刺的她有些生疼。

　　听到离开，佳慧的心，生生痛了一下。

　　这就是说，她以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华泽洋华大哥了

　　“那么，华大哥，你是连S城都不能回去了吗？”佳慧期待的问。

　　“是这样，佳慧。形势很严峻，为保存实力，我必须的离开。我们总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华泽洋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末了把两本薄薄小书递到佳慧手中。

　　“佳慧妹妹，我们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为了把列强赶出中国，呼唤被压迫民族觉醒起来，团结起来，共同对敌，共御外患，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们的事业也并没有停止。你先把这两本小书藏好，有机会好好学学。”

　　佳慧接过来，藏入自己随身带的小包内。

　　“华泽洋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佳慧突发奇想。

　　“佳慧，我现在不是上前线，我现在是隐蔽。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那你的意思，就是为了把我叫来，跟我道一声别离，然后又把我抛弃是吗？”佳慧有点委屈，不觉就有泪液滑过眸子边缘。

　　楚楚可怜。清拨绝伦的美丽。

　　似乎所有词，用在兰佳慧身上都不贴切。

　　华泽洋胸腔泛过一抹柔柔馨意，但眸子，很快敛去那点情感泛滥。

　　“佳慧妹妹，我不是抛弃你，我只是暂时离开。你赶紧走吧。自己要多保重。”

　　抬腕看看表，已是中午一点多，华泽洋最后一次盯着兰佳慧看了几秒，仿佛这一去就是永决，有点依依不舍，又怕再勾起兰佳慧伤心，于是冷静下来，催佳慧快点回去。

　　“好，我走。华泽洋大哥，你的事业一定不要落下我。有活动时要记的带上我。”佳慧说着，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一边倒退着，一边望着那张梦中曾无数次出现过的面容。

　　一步一步，重又回到黑暗中。

　　黑暗的楼梯，和来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现在心情，是失落，有点沉重，有点心无所依。

　　回到梅府，兰家轿车已停在梅府门口，车中走下头戴礼帽身穿长袍的兰子墨。

　　兰子墨是来接二妹佳慧回家的。

　　在省城呆了一天，果然是成了甘大旺的女婿，矢途官宦一下子就吉星高照，省城一纸调令在兰子墨未返程时就火速下达，S城警备司令部署长，那是仅次于曹团长的炙手可热的二把交椅，十八岁的兰子墨，春风得意走马上任。

　　拎甘琳林返回S城，大街小巷，站着欢迎队伍。

　　兰子墨骄傲的心，于那一瞬间得到彻底满足。

　　他喜欢名人氛围，众星捧月的感觉，那样，他会觉的活的很恣意。

　　“其实用不着这样大场面……”兰子墨开着车，跟甘琳林说。

　　他要讨好甘琳林，不，是要拢住甘琳林的心。

　　有了甘琳林，才有了他兰子墨的前程。傍着甘大旺这棵省城大树，相信他兰子墨的事业，会越做越大。

　　所以，他和甘琳林交流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甘琳林却是撇了撇嘴。

　　“那不是欢迎队伍，兰子墨，你要看清楚，那是游行队伍。”

　　甘琳林目光很犀利，似乎什么都是一穿即透。

　　兰子墨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他看清了，那是爆发的人群，在愤怒遣责列强践踏中国土地，人群像潮水般，涌向了警备司令部大院。

　　作为警备司令部署长，第一天上任就遇到这么严重的民众事件，兰子墨连家也顾不上回，赶紧坐上署长软皮座椅，还没有坐稳，省里电话就凄厉响起。

　　甘琳林做为署长第一夫人，自然是陪同在侧的。

　　电话命令兰子墨，全警出动，暴力解决这次非法煸情事件。

　　兰子墨终于有了自己队伍，一百来号人的团体，有长枪□□，枪套戴在衣服上，明晃晃的，随身携带着两把手枪，那种感觉和从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惜一切代价，武力击退闹事队伍。这是上面给兰子墨下达的命令。

　　兰子墨本不想与民众为敌，如果他没有按受政府警署这一职务，或许，他也有可能是游行队伍里的一员。

　　但如今他身份不一样了，有令不行，他还如何干好警署长这一职务？

　　望天开枪，他的枪法准的令自己大为吃惊，因为他不但打死了一只过路鸽子，还打伤了一只麻雀。

　　他的鸣枪无疑给了下属行动方向，S城枪响成一片。

　　游行队伍死的死，伤的伤，如同C城一样惨烈。

　　S城的火焰，是从C城燃烧过来的，甚至比C城更猛更烈，也比C城伤亡更是惨重。

　　就从那一夜，兰子墨成为了民众的敌人。

　　他顾不上去想这次选择会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什么样巨大影响，因为时间太短，按照上面意思，是要镇压民众，平息运动，兰子墨做到了不遗余力的照办。

　　当很多年过去以后，兰子墨想起那一瞬间的选择，如果他知道从那一刻起就走在了和华泽洋、佳慧对立道路上，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S城工人运动的火焰，在夕阳余灰中渐渐消烬。

　　兰子墨一炮打响，这不能不归功于内人甘琳林。

　　甘琳林很少笑，她的眸子隐藏着很烈的凌厉。

　　甘琳林的唇角，有着与生俱来的杀意。

　　而那股杀气，其实从兰子墨第一眼看到甘琳林时，就已经强烈感觉到了。

　　甘琳林当下给兰子墨出谋划策，兰子墨完全接受。

　　大功告成的兰子墨，不由对甘琳林有点刮目相看。

　　回到府上，兰家显的有点冷清。二太太邰雪柳在陪着老爷和几个商界维持会的人，在打麻将。而大太太，则没有现身。

　　吃饭的时候，兰子墨才听大太太房里丫环讲，二小姐被梅家接走了，是前天走的。

　　怪不的，不见佳慧踪影。

　　大太太因了佳慧离去，不从南洋回来也罢，既是回来了，这一走，大太太不免又有点失落伤心，所以竟是小恙染身，这二日病了一场，所以，就免了来前厅。

　　华泽洋也好像失踪了，说好外出一天就回来，但两天过去了，还是不见踪影。

　　这一日兰子墨来到马厩房，佳慧的汗血宝驹，像是见到久别亲人，热热高亢两声。

　　上前拍拍马耳边鬃毛，看着这只汗血宝驹，兰子墨又想起那个女大十八变的二妹兰佳慧。

　　佳慧是兰府的人，梅家虽是至亲，但终究只是梅家而已，兰佳慧姓兰，她该呆在兰家才对。

　　梅家是亲戚，走走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住在那里不回来呢？

　　兰子墨沉吟着有了心事，脸上心上写着心不在焉。

　　他决定接佳慧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