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凉月》独立桥头

1、二小姐

　　“启轿！”一声吆喝，一抬蓝色软轿飞也似的，从城东直向城西穿去。

　　轿中坐着一个青年，他的白晰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他装束淡雅，看起来文弱而内秀。嘴唇红的仿若涂了丹寇。

　　城东到城西，算起来也有一段的距离，但是轿夫的脚尘，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急，转眼之间，已到了目的地。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寒凉的感觉，浸入皮肤。青年掀起轿帘，从容的步下蓝色的轿子。

　　德容王府。门庭显赫，朱红的大字，即使在夜里，也反射着尊贵的光芒。

　　朱红大门呀然开启，院内，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冰世医，这边走。”有人在低低的说。

　　叫做冰的年轻的医生，没有出声，跟了这人匆匆的，向着东面一处幽深的跨院走去。

　　月亮，依然没有出来。这个夜晚，黑的有点离奇。一种不祥的预感，无端的泛上冰的心头。

　　丝幔垂下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悲伤。德容王府的三小姐德容雪儿，一脸苍白的，躺卧在床上。

　　德容雪儿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天中水米不进，没有人能诊断出她得的是什么病，只看到她一天一天的，瘦的容颜失色，德容王府的老爷和太太，已经心如死灰，只等着奇迹出现。

　　德容王府，只有三位公主。大小姐和二小姐早已出嫁，而三小姐德容雪儿，一直是府上的一颗掌上明珠，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雪儿的。

　　隔着一层薄薄白纱，德容雪儿眸子紧闭，密长的睫毛一动不动。

　　脉像没有一点生命的律动，冰世医微伤，心中泛过惆怅和无奈，但他的容，却静的看不出一丝的慌乱。

　　德容雪儿的手掌，薄、凉，没有一点温度，透明的仿若一触即破。冰世医握着，心中有点迷惑。

　　德容雪儿一脉幽魂，已经飘离身体，她长发瘦身，苍白的面一脸悲容，在海边。

　　一个叫海摩尼亚城的海边。

　　海边飘来一具尸体，那是刻宇克斯，德容雪儿的丈夫，德容雪儿抱着刻宇克斯悲伤痛哭，她哭了几天几夜，请求上苍把她带到他的身边，终于感动了彩虹女神伊里斯，伊里斯送她一对翅膀……

　　恍惚中，似乎有一张模糊的脸……

　　静止的山脉，一艘传说中的诺亚方舟，一群将要上船远行的人。

　　刻宇克斯，我来了！

　　白纱内，德容雪儿醒了过来！

　　密长的睫毛下，两只明澈的眸，有故事，有飘忽不定的记忆，刻宇克斯。德容雪儿喃喃着。

　　“太太，太太，雪儿小姐醒过来了！”丫环若离喜极而泣。

　　太太和老爷，长吁一口气。

　　以为已经度过了垂危期，以为三小姐雪儿，吉人天相，生命一定不会这么短促。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除了冰。

　　冰世医沉默不语。他看出那薄薄的体，明明已是体魂分离。三魂七魄，七魄已然不在，三魂只剩一魂，焉能久存？

　　看出来而无可奈何，这是冰世医一直以来最大的悲哀。

　　微秒，太太的丝质旗袍华贵的闪过，启开一点白纱，正要……

　　刻宇……德容雪儿剧咳着，越过母亲的肩，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但是那只是一个背影。

　　纱，骤然扯破。

　　德容雪儿忽然坐起来，不认对面母亲似的，眸子只直勾勾的……

　　她的眸子所及之处，竟是，徘徊不前的冰世医！

　　冰……世医？你在叫冰世医吗？若离觉的，有点懂的小姐的心事了，若离就呼出声来。

　　冰转过身。然后他看到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虽是病中素面，但却真实到不能忘却的美丽。

　　他知道，所有的回光返照，都是一种极致的奢望。

　　“准备后事吧。”冷酷的声。他是一个宣告死亡的人，宣告的这么不合时宜。明明……

　　他看向那双眼底，那双眼底映出一个人，却不是他。

　　莫耳甫斯，伪装的幻像，这幻像可以安慰一个人从容的走完自己的路程。

　　“刻宇克斯！船来了！”德容雪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叫着一个人名，尖长的指，向着冰世医抓来——

　　冰世医的手背，出现了三道血痕！

　　德容雪儿，一口鲜血喷溅到白纱上，一瞬气绝身亡！

　　德容王爷府，刹时悲声连天，呼号不断！

　　德容雪儿，卒于公元1633年。

　　民国1928年，兰府张灯结彩，兰府内，正在大办喜宴。

　　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一身黑底带红袍服，羊皮软瓜黑色帽，高大瘦削的身，在兰府门前健身下马。

　　刹时，鞭炮齐鸣，鼓乐、侧锣震耳欲聋。看热闹的人向两边避开。

　　一座绿纬金丝绒绸轿，垂着淡月黄的流苏，稳稳的停下来。

　　一个身着大红袍服的青年，眉宇间道不尽的沉郁冷静，嘴角边说不上的狂傲，出轿。

　　回首，身后的仪仗，长龙一条的排列着，占了满满一条街。

　　黄旗、铜锣、红伞、粉扇雕着喜庆的光芒，烫金的喜字招摇成河，所有的富贵一应俱全；金瓜、钺斧、朝天镫等各种兵器，也都排列在仪仗的行列里。

　　朝庆，也不过如此。

　　把场面做大，声势恢宏，这是他兰子墨想要的效果。

　　“新郎新娘驾到！”司仪高声喊着。

　　软绸黑色缎面圆口鞋刚要踏上那方铺了红毯的台阶，一个佣人神色慌张的跑来报告：

　　“大少爷，兰……二小姐，回来了！”

　　什么？兰子墨身躯微震！

　　面色变了几变。很快的镇静下来。兰子墨斥责：

　　“大喜之日，二小姐自然是要回家来的。还不快去迎接？”

　　身后新娘的绣花大轿，在寂然无声的等待中。

　　一个四十开外的老婆子，揭开轿帘，扶着新娘下轿……

　　烟花璀璨中，依旧的锣鼓喧天，一匹马，急驰而至！

　　眼看就要踏上兰子墨的身子，兰子墨皱眉一哼，侧身一躲，反手勒住马的缰绳。

　　马嘶鸣一声，蓦地停住。

　　马背上，一个白色的人影，像一道闪电，猝然站立在众人面前！

　　黑色马靴，白色的连衣裙，头戴一顶浅棕色的宽边大檐公主帽。

　　白色的手套，娇俏的手。手中，握着一弯镏金软黄驯马鞭。

　　“如虹气飞雨，扫过河原。”这样的人，使人突然地想起这样的句子。

　　“是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佳慧，竟是越发出落的漂亮了！”人群中，有人惊叹。

　　被称作佳慧的女子，听的人们这样说，竟是微微的一愣！

　　扬起手中的马鞭，两条好看的眉突地一皱！

　　马鞭向着兰子墨就抽过去！

　　“放开我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