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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六梦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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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灯芯在静谧无声的夜晚忽然的跳动了一下,烛火随之摇曳摆动,烛蜡已熔了小半。
床边跪坐着一女子,伏在床榻闭目小憩,细看她肤若凝脂,眉若山黛,唇红似火,娇艳明动;浓密的睫毛遮了眼,静静的憩于眼上,额间的碎发肆意的在额间抖动,但仿若是怕惊吓了正在沉睡的女子,亦只是在额间轻轻拂动;大红色的长袍逶迤拖地,泼墨如绸的长发随意的散落在红衣之上,漆黑的夜渲染出别样的景致,美不胜收。
床榻上,躺着一男子,面色枯黄,嘴唇发青,额间渗了一层细细的薄汗,不难看出是个得了疾病之人。应是收了病痛的折磨,眉间拢作了“川”字。
而此时,眉下一双星眸熠熠发光,在这漆黑的夜晚显得异常耀眼,墨如点漆的眼珠一转瞥了一眼床边的女子,眉头锁的更紧,此人便是霈澈。
霈澈见玌玉一脸的倦容,妆容不整,衣服也是白日里见到的似是不曾换洗,面色略略有些苍白无色,漆黑的眼蓦地一紧,抿了抿唇未说话,只是轻轻将自己的手转动了一下,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枕靠。
幽暗的烛火不明不暗的闪动,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倔强的脸上写满了刚毅,心底忽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慢慢涌动。
初见她时是在他10岁生辰上,她静静地一人独坐在一处,不发一言,神情淡漠,脸上挂着冷漠疏远的浅笑,淡淡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眼睛流露出一种超然的冷漠,令他十分不适。自那时起他便讨厌她,只因她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受万人敬仰,众人追星捧月,呵护备至。而他只是个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能说的罪人之子,遭人唾骂,受人白眼。
这一切受她父王所赐,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想到此如墨的眼骤然变得冷冽。
玌玉,你父王欠我白家的我要如何向你讨还?
眼上的蝶翅上下振动几下,玌玉睁开了睡眼,只是依然保持着酣睡的姿势未变。其实早在霈澈转动手臂时她便醒了,那时她以为他要将她轰出去,但是他只是换了一姿势继续让她枕靠,不能不说心里是喜悦的,她未睁开眼只是想多和他相处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刻钟也知足了。且她也不愿见到二人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的尴尬,只要她知道他还曾有一刻钟。
玌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委曲求全的待在他身边,她知道他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可她不管,她向来不曾向人低头,可为了他,她一再忍让,在父皇查出他是罪人之子的时候,她向她父皇求情,甚至于以死相逼。
她永远记得那是父皇只是看着她,深邃的眼似要将她洞穿,她能感受到来自父皇身上的悲凉和无奈,他说:“孽缘啊,孽缘,唉,玉儿啊,若有一天你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一定要记得今天如你在父皇面前这般决绝,不留丝毫余地。”看着父皇鬓白的发丝,略显佝偻的身影渐渐远去,是异常的萧索。此刻,紧绷的琴弦断裂,若开了口子的水闸被忽然拉开,压在她心底的情绪全面爆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天,戎国的王下旨昭告天下:制曰惠蒂公主,朕之幼女也,系皇后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贤德淑良,深悉三从四德,知书达理,朕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豆蔻,适婚嫁之时。朕承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闻端木少将端木霈澈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惠蒂公主下降少将端木霈澈。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那日,洞房花烛时她本想说:“夫君,以后阿玉愿与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怎奈这一句话却锁在了嘴边,化成了灰烬随风而逝,不留点滴痕迹,蜜语成殇。
两滴清泪滑下,在红色的云袖上慢慢云泽开来。
翌日,天不亮玌玉见霈澈已不似昨日那般凶险,再三确认之后便急匆匆的从霈澈的房间退了出来,快速的梳洗了一番,给公婆请安之后,命陪嫁的丫鬟备好马车,再准备一些东西后,便入了宫去,今日是新媳妇回娘门的日子。
行至半路,玌玉却叫马车停下,让一车的丫鬟和车夫继续去往宫中,而自己独自去了别处。陪嫁的丫鬟是大小便跟在自己身边的,所以玌玉自是放心的下。
玌玉一路向北直至出了城门,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路,来在一座小别院中,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轻叩门扉,咄咄咄……门柩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细缝,里面露出一双细长娟秀的眼,着了一声青衫长裙,清秀别致。待她看清来人,才将门完全打开。也不说话淡淡的瞥了一眼玌玉,道:“随我来。”随即朝小院的后方走去。
玌玉也不见怪点点头,疾步跟了上去。
小院中不见其他的树木花草,青石达成的小路旁,种满了鲜红色的花,没有半点香味,玌玉刚要细闻,前面忽然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那是七星海棠花。”玌玉一震,脸色刷白。
青衫女子停下脚步转身冷哼道:“怎么?害怕了?”
玌玉定定的看她,微微叹出一口气,摇摇头缓缓的吟道:“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青衫女子的身形一顿,看着玌玉的眼暮然加深,许久,只浅浅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朝前走去。
不一会二人便来在一个小木屋前,推门时青衫女子忽然停下来,苍白的手搭在铁锁上,许是想了很久,终是忍不住的问道:“你……这样值得吗?”
玌玉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忽的笑了,唇瓣上扬牵起一道好看的弧线,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有些刺目,却不忍用手遮挡,只是眯起眼睛,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只有愿不愿意。从我认识他的那刻起,我的世界里,他,就是那颗夺目的红日。”
黄昏十分,茅屋的门再次打开,残阳如血,映着天际一片鲜红。
玌玉苍白着脸扶住门柩,连唇也退了血色,额间的沁了一层薄汗,明眸紧闭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似是不适合外面的光,抬手遮在了眼前,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去,幸好青衫女子及时扶住了她,玌玉对她点点头,道了一声谢,青衫女子也不看她,扶住她朝外走去。玌玉无力挣脱,只得随她一道。
玌玉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月上树梢了,明晃晃的月光静静的洒了一地,屋外时不时的还能听到蛐蛐的叫声,此时玌玉的就如同这屋外的世界,静谧祥和。环顾四周,见那青衫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头阵阵眩晕,待渐渐适应后,掀开被褥穿好鞋子,一步一晃的朝着回去的路走去。
青衫女子从暗处走来,看着远去的背影,悲凉的叹了一口气,不是她不留她,是她知道留又如何能留得住。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呵……她,是如何受得住抽骨剥皮之痛的?一个“魅”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素手一挥,原本的茅草屋化为乌有,一道青色的踪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通元十二年,戎王薨,系长子慕容楚祁即位,端木将军荣升护国将军。
通元十五年,戎王慕容楚祁薨,国婿端木霈澈即位,改国号为盛昌,白邖平冤,赐戎国公。
御花园。
大红色的身影肆意的在花丛中走动,鲜红的长袍衬的肤色异常苍白。素白的手已瘦的只一层皮包了骨头,看的瘆人。长袍下罩着的身躯似在轻轻颤栗,只是嘴角处依然挂着倔强的笑容,傲视一切。
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红衣女子却不看他,自顾自的在花园处闲逛。
霈澈在远处瞥见花园处红色的身影,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随即朝这边走来。
“你在这作甚?”霈澈拧着性子冷声问道。
玌玉也不理他,依然漫步花园,细看她的步伐似是有些漂浮,看见一株粉色的花,缓缓的走上前,轻嗅一番,自言自语道:“这花名叫名叫七心海棠,与七星海棠只一字之差,却谬以千里,一花芬香浓郁,一花无臭无味。一花良药名材,一花奇毒无比。却在食下时都出现相同的症状,面色乌青,身体抽搐,致人昏厥,哎,终是我太傻啊……”
似是说的太多有些喘不过气,用力的咳嗽几下。
霈澈见状似要上前,刚迈出了一步,玌玉停下来看他:“怎么?这是在展现你悲天悯人的慈怀,大悲大苦的善心?还是在悲悯我,可怜我,同情我?”
玌玉起身,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如踩刀刃,如过火山,如滚钉板。每走一步,便痛一分,每近一寸,便伤一层,霈澈,你可知你伤我多深?
“我改唤你什么?戎王?霈澈少将?还是白清砧?”玌玉句句咄人。
霈澈一愕,抬头看她,如今的她不知何时竟已消瘦成如斯模样,仿若风一吹便要散掉。他将眼撇开,看向远处道:“这是你慕容家欠我的,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玌玉一震,凄凉一笑:“我慕容家欠你的?呵呵……你可知你父亲当年做了何事?他勾结前朝旧臣不说,只当他忠心无二。可他通敌叛国,灭了前朝旧部,只为自己做王,吞了赈灾捐款,拉结私盐商贩,鼓动贫民造反……这一桩桩一件件,史记均有记载,可还要我细说?”
霈澈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颤声问道:“你说慌?你只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呵呵呵……怎么可能,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玌玉也不多说,只是冷笑着看他,许久,她对着他道:“霈澈,你欠我的,这辈子你都还不清。”
退后几步看向他身后的远方,轻轻的声音是他不曾听过的温柔和悲怆,飘渺虚无,她说:“我原想啊,我做的我说的,在你这都是特立独行的,却不过只是我想而已……”
她扬起倾城的脸,笑靥如花,伏在他的耳边轻轻的问:“你依然想我死?”
霈澈的脸上露出丝丝挣扎,心中最后的一丝阳光抽离,世界一片黑暗无光……
良久她忽的笑了,笑的疯癫,笑的打颤,红衣翻动,周身是浓的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终于笑的气竭,扶住身边的石桌,红衣迤地,如果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十指嵌入石桌,鲜血淋漓。
微微转头看他,道:“好!”
红袖舞动,足尖轻点,飞升至半空。满头的发散去,青丝瀑布。淡雅素净的脸上一朵火红色的九印莲显在眉心,朱唇轻启:“端木霈澈,你负了我!”
一束大火迅速燃起,烧了红衣,焚了青丝,灭了一切。
火,慢慢的消散褪去,只落下一地的齑粉。忽然一阵风过,吹散了尘埃,卷着飞向了高空,不落一丝一毫。
霈澈的心脏猛然紧缩,似是什么被抽空了,空的发痛,一声:“玌玉!”声嘶力竭,然只余回音飘荡。
青色的身影漂浮半空,晃了晃瓶里的白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走的留也留不住,走吧,不要贪恋原本不属于你的,你,终究是魅啊!”
断香零玉,取少女生骨,心头血三碗,去一魂一魄,敦化为珠,佩戴人无欲无恋,届满十载,威力无比,如同神力,其力不可觑。若换新主,生主殁,否恐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