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裴洛] 蝴蝶不留花》曳月摇光

3、第三章

　　十岁的小裴元穿着件夹袄，一个人蹲在后门口。
　　后门临的是条背街，除了打更的，一般不会有人。裴元生在大家里，逢年过节热闹的也比一般人家早些，镇上街头开始挂灯的时候，裴家院里已经是人来人往。
　　裴元凝视着手里的糖葫芦那几个红红的果子，刚才匆匆路过，被客人塞了一串，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没注意后街上有些异常。
　　于是他刚发现小牌坊柱子背后好像有人影，就唰的一下从杂物堆后面蹿出来一群小孩儿，一个人把裴元往后一推，另一个抄起糖葫芦，然后同两个打掩护的一起冲向后街口，跑得不见踪影。
　　裴元反应了一会儿，大约这就是被抢劫了吧。那几个孩子他不认识，不过看着倒有些面熟，多半是镇上流浪的几个。
　　小牌坊角上挂的大红灯笼晃悠晃悠的，晃得他有些烦了，只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接着一页页看，没多时却被人挡了光，抬起头来，又是一个年纪同他差不多的孩子。
　　那孩子两手绞在身后，缩着脖子却够着点头。
　　裴元身上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于是他问道，“你是想……看书？”
　　那孩子慌乱的摆摆手，又低头扭捏了一番，最后点点头。
　　这倒是有些新奇，这些流浪孩子，还有识字的？
　　“那你坐过来罢，我们一块儿看，我从头翻起。”
　　裴元在翻的是一本医书，他母亲一直身体不好，镇上大夫都一直只能勉强看看，他也就跟着听诊，听着听着，就开始自己翻书了，若是他去学医，定是块好料子，可惜裴爹爹倒是希望他去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好在他读书也颇有天赋，倒也不算误了。
　　草草翻了几页书，身旁的人果然耐不住了，低头挠耳的有些好笑。
　　“有话就说吧。”
　　“你……”那个孩子把后面几个字默默咽回去，问道，“他们抢了你的糖葫芦，你怎么不生气也不去找大人，还在这里看书？”
　　其实裴元只因为觉得家里本来就吵，若是这时候再找人一说被抢了东西，又不定闹成什么样子，但这怎么能直接说出去，“本来就是过年的，一串糖葫芦罢了，能有个好好看书的地方不容易。”
　　这番话着实让那小孩儿消化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没消化掉，哦了一声，然后默默挠挠头，没好意思说那个主意其实是他出的。
　　另一个衣服身上衣服不多，天又冷，两人看着看着书，就往裴元身边靠靠。
　　靠着倒是没什么，只是他这么靠一点又挪出去，一会儿又悄悄蹭回来，着实有些碍着裴元看书，裴元想了想，转头问，“你冷了？”
　　小孩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那是这书你看不习惯？这样好了，你等等，我回去换本好看些的来。”
　　那小孩儿以为裴元恼了要去喊家丁，一屁股跳起来冲出巷子，很快就没影了。
　　裴元才意识过来为什么，有些懊恼的摇摇头。
　　他比同龄孩子聪明些，又闷得住，一看书就半天不动一下，导致从小到大遇见的同龄人少有会陪他看书的，这医书在家里被爹爹说耽误功课，也不让他多看。
　　其实如果不那么频繁的动他拿着书的那只手，他还挺乐意那人在他旁边蹭着，哪怕是个看不懂的也好，从小到大，那人还是第一个愿意陪他看医书的。
　　一阵风吹过，红灯笼一串的打起旋来，裴元开始觉着冷了，收了书退回裴家宅子里，心里倒是有些惦记起那孩子身上穿的好像不够暖和。把书搁下去翻了翻衣服柜子，底下还有件他穿着小了些的袄子，不知道那人能不能穿。
　　可裴元就这么惦记也没用，那人现在一看到裴家的人都躲的远远的，裴元故意一个人去找他，他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连头都不敢抬的跑了。
　　裴元无奈了，想着要不写封信说说？
　　再一想，没用啊，镇上流浪的孩子，哪里有真的懂写字的？
　　再转头一晃，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镇上的花灯也点得格外亮些。今夜停了宵禁，连带着深闺里的小姐夫人们都上了街。
　　胭脂花粉，彩锦灯谜，好不热闹。
　　裴元悄悄去买了串糖葫芦，想着要是能遇见那人，就塞给他吃，就当是过年好了，转头想想，要是他不好意思拿那就不太好了，于是又去买了一串。
　　只是他在街上逛来逛去也不见人，连带着几个平日满街窜的孩子也不在，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好。
　　心不在焉的离了人群往后街走，往日悄无人烟的后街现下却有些动静。
　　一群孩子在打架，果不其然的，就是那群满街窜的小孩儿。
　　裴元想悄悄走过去看，但哪里瞒得过这些小街霸王，五六个人停了手，转头看着裴元。
　　他们那一小圈里围着一个人，借着些灯笼光看不清，却听得那人喊，“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裴元举着两串糖葫芦呆了，按说他该听话跑才对，可是此刻他却觉得那人挨打多半是自己的关系，怎么能跑呢？
　　“咦，那不是裴家的小少爷吗？怎么一个人？”
　　另一个孩子扯扯为首的，“虎爷，我们要不快走吧，这就在他家门口，要是他喊人，我们肯定跑不了。”
　　那个叫虎爷的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天天喊着要闹，现在却连一个书呆子都怕！放心，他家这个门后面连得是水井和拆房，平时都没人，他要喊也喊不来，你们去把他的糖葫芦抢过来，分你们两个两颗！”
　　被围的那个大喊，“你们不要脸——啊……”
　　靠右的一个瘦高的的好像懂事些，悄悄拉拉袖子，“算了吧老大，我们还是快走，得罪了裴家，我们以后还怎么混……啊！混小子你干嘛！”
　　裴元眼看着那人又被踹了一脚，心里一气，使足了力气，把两串糖葫芦都往那叫虎爷的孩子正脸扔，一串硬糖浆狠狠砸在虎爷脸上，还有一串是砸偏了。
　　几个孩子本就在发泄，哪里还受得气，虎爷一动，六个人呼的就朝裴元冲过去，裴元朝正街上跑，却被一拽衣摆直接放倒在地上，还没反抗两下就被人熟练的按住手脚，虎爷想踹他，却被另外一个制止了，不用说也知道又是在担心裴家的势力。
　　虎爷却说，“怕什么，反正这破地方我们也待够了，不如今天狠狠揍他一顿，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拿了，换个地方就是，裴家势力在大，总打不到其他地方去。打！把原来裴府那些个狗家丁打我们的都还回去！”
　　裴元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死命的挣扎起来，无奈被四个人按着，连那嘴咬都够不到，肚子上狠狠的挨了几下，头用力上台却也被踹了一脚，砸在地上，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冒金星。
　　好容易清醒些，有些力气，又咬起牙拼命的想挣脱，准备着接下来接着被踹的那几下。
　　但是虎爷的脚却没有踹得到他，自然是被那人撞出去了。
　　“别停手，接着按着打！等我把洛风放翻——啊……”
　　裴元终于得了机会喘了口气，而其他五个全傻了。
　　洛风那个小混球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以前打架抢地盘，真生的像小老虎一样虎背熊腰的虎子一个人不就能把他放到吗？
　　裴元顶着巨痛的脑袋转头过去，那个叫洛风的体格比虎爷小得多，却明显的把那叫虎爷的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瘦高的那个喊了一声，“你们还呆着干什么？上啊！”
　　被松开的裴元直觉的想爬起来过去帮忙，却瞬间觉得全身的骨头大概都断了，头晕眼花不说还疼得钻心，连想喊出去的小心都变成了“啊”的一声。
　　那边的洛风却不再处于下风，居然按着一个孩子的肩膀一翻就翻过去，蹭到裴元身边，回踢一脚直接把瘦高个踹倒了，剩下四个瞬间就呆了。
　　裴元扶着墙一抖一抖的爬起来，看着洛风摆起有模有样的姿势有些惊奇，这个大概就是……武术？
　　对面六个人聚在一起冲过来，一个冲的快了些的被洛风当头踢回去了，挡住了后面的，瘦高个眼看裴元也爬起来了，洛风又这么惊人，情势不对，伙着人逃了。
　　洛风倒退着凑近裴元，让裴元靠着他，听得裴元喘了一阵之后又接着一阵咳嗽，便让裴元靠着墙坐下让他顺顺气，顺便帮他揉揉腰腿。
　　洛风本来有些愧疚想道歉，可一开口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你一看就是没打过架的，让你跑你还不跑。”
　　裴元没管这个，只是奇怪，“你这么厉害？那刚才怎么会一直在被打？”
　　那个叫洛风的说，“这几招是师父教我的，只让我用来大坏人。”
　　裴元更奇怪了，“他们打你，还不算坏人？”
　　洛风低了头不说话，过了会儿才黯然道，“其实他们也不算坏人，大家都是没有家的，我坏了他们的规矩，被教训也不奇怪。”
　　裴元缓过了劲儿，“你坏了什么规矩？”
　　洛风说，“我们几个都是受不了天天被打，才一直跟着虎子跑，原先他们只是到处挖些野菜吃，后来实在不够了，又隔三差五的去偷个馒头，我们说好的要团结一致。”
　　裴元皱了皱眉，洛风也停了手靠墙坐下，“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们这样，可是……算了。”
　　洛风缩在一旁不说话，好像开始嫌弃自己，裴元只好自己接道，“后来呢？你怎么会跟他们闹翻的？”
　　洛风把脸埋进膝盖里闷着，“今天他们说要去抢一个落单的姐姐，我拦不住，就提前去把那个姐姐吓跑了，结果被瘦高精识破了，他们才围着我打的。”
　　裴元开始自己一顿一顿的揉肩膀，“那你师父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厉害，怎么会让你还跟着他们混？”
　　“师父就教了我几天，说过几天回来看我练得怎么样，要是练得好，就带我去——”
　　“去哪里？”裴元突然很失落，连听到洛风其实是个大人口中的街头小混混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洛风狠狠摇摇头，“我不能说，师父不让我说的。”
　　裴元忽然不想问其他的了，“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其实洛风心里想的回来，回来做什么，继续挨打受欺负吗？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抬头和裴元眼神一对上，竟然愣生生的把那个“不”字咽了回去，“……会回来看看的吧。”
　　裴元低头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会儿，裴元说，“你哪里还疼吗？我最近向来看诊的大夫学了一点推拿，我帮你捏捏？”
　　洛风问，“你刚才也被打了，不疼吗？”
　　裴元说，“疼过劲了，现在不疼了，来转过去我帮你捏捏。”
　　洛风开始还有些紧张，流窜街头的人，对别的孩子多少戒心也是有的，裴元开始一点一点顺着肩颈揉捏下去，虽然力道不大，可是倒是真的拿捏得准。
　　这是洛风少有的几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别人不是拳头的手，还真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