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回 ...
-
“该死!到处都塌了,到底哪条是下山的路?”
“别慌,凤皇来接我们了——怎么回事居然还有没走的魔教的人?”
“可恶!竟敢对着肥鸟射箭!大爷一定修理得你们爹妈都认不出来——”
“……小跖,你乘上凤皇先走,我去对付他们。”
“你什么意思?!又让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么?告诉你大爷上过一次当就绝对不会上第二次!!!”
“……你担心我?”
“担心你又怎么样!总之要走一起走!!”
那人唇边绽开一缕微笑,爽朗干净得像四月里的天空。“别担心,我可是凤凰,就算化成了灰,也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你这种诡异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啊!!!”
小跖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他猛咳了一阵,揉揉眼睛抬头一看,却发现四周一片空旷,什么魔教,什么烽烟,什么大白鸟,都通通消失不见。
“喂——你在哪儿——”
他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在这片空茫的世界里尽情奔跑,不知跑了多久,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阳光穿过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人就坐在树下的荫凉里,背靠着那只柔软乖顺的白色巨鸟,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长出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挪到那人身边坐下。
“喂,你怎么在这里?”
“凤凰择桐木而栖,你不知道么?”
“人家说的栖是指在树梢上而不是树底下吧……不过,就你家那只肥鸟,要是真往梢上那么一站,不知道要压断多少根树枝呵呵——啊别乱丢羽毛!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两人一鸟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明媚而不刺目的光线,吹面不寒的微风,都是那样的令人沉醉。小跖觉得这种和平的气氛很适合唠嗑,连平时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藏在心里的话都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是神仙来着。”
“哦?”
“乘着凤凰,不是神仙是什么。”
“就凭这?”
“……嗯还有……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所以说是从天上来的吧。”
“你终于承认我好看了?”那人的声音里有一点浅浅的笑意。
“那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是我说,你这人除了脸长的那样以外也没别的优点了,跟蓉姑娘更是不能比——喂喂喂都说了别洒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啊,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的普通人……对我……”
对他什么?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不管哪一个说出来,那家伙都绝对会炸毛的吧。
奇怪的是,那人似乎读懂了没有出口的意思;他仰头看天,仿佛真的陷入了回想。
“是啊,为什么呢……一开始,好像只是对神行术很感兴趣,想试试看世间是否真的有人能胜过我的速度;可是追着追着,就连自己都迷失了最初的目标;只想就这么一直一直追下去,不知道最后和你一起,能够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算哪门子理由?我被你撵的都快吐血知不知道!想去什么地方跟本大爷说就好,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白衣人笑得开怀,一阵风拂过,撩起他淡紫色的发丝,有种扰人心神的魔力。
“小跖,我……你……”
“你说啥?风声太大我听不清……喂喂你别走!!是真的没听清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大树,那只大鸟,还有那个人化做烟尘消失,拼命用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缕缕的清风;急得再次狂奔起来。
“白小鸡——”
你不是说你是凤凰么,就算化成了灰,也一定会回来的神鸟凤凰啊!!
“白凤凰——”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在了,自己要去哪儿再找一个,那样清丽如画,举世无双的白凤凰?
“!”盗跖猛然惊醒,半个身子从榻上弹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个梦也太长了吧,这算什么……美梦,还是噩梦?
他觉得额头上湿漉漉的,用手一摸,粗糙的纱布上渗出了腥味儿刺鼻的液体。
“伤口又裂开了。你就不能稍微安分一点儿么?” 裙裾款款而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蓉姑娘?!”盗跖傻乎乎地左顾右盼,“我这是在……”
“自然是在医庄。换了别的地方的大夫,早该把你赶出去了。”
“对,对不起!!”一见到心目中的女神,小跖顿时变得比家养的兔子都乖。“那个……天明和月儿?”
“救回来了。”
“墨门的兄弟呢?有没有损失?”
“伤的最重的就是你了。如果你再这么瞎折腾下去,倒是可以给墨门的牺牲添上一笔。”
“蓉姑娘我错了!”不管做了什么总之先道歉,是小跖对女神的一贯态度。他偷眼看着端木医仙面罩寒霜却依然温婉美丽的脸,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那个什么……流沙的人……有没有什么……”
“什么什么?”
“就是那什么……死伤之类的?啊我的意思是他们多少也为救出天明出了一点力……”
蓉姑娘斜眼看着他,小跖平白无辜地觉得有点儿心虚。
“流沙和我们墨门一向不对盘,就算有伤者,也不会送过来让我医治。倒是听说有个叫白什么的家伙被砸到了头,当时就给抬回鬼谷去了。”
“抬回去的?!”小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却被端木姑娘指间冒出的银针和眼中放出的死光给逼了回去。医仙大人冷笑一声。“你真的想死是吧?那还不如过来帮我练习练习穴位——”
“蓉姑娘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小跖赶紧缩回榻上,一副壮烈牺牲的样子。医仙姑娘哼了一声。
“至少三天,给我乖乖地躺着不许动。”
“只要是蓉姑娘的意思我盗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让你老实躺着,谁让你赴汤蹈火了。”
“是!只要是蓉姑娘的意思我一定老实躺着打死了都不动一下。”
“真可惜。为什么你砸到的是脑袋而不是嘴。”
“……蓉姑娘TvT”
“对了,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
“什么梦话?”小跖眼神飘忽,脑后冷汗涔涔。
“就是什么鸟什么鸡什么的。你饿了么?”
盗跖偷偷呼出一口气,扮上一副傻乎乎的笑容,“大概是被天明那小子给传染了?啊哈哈哈哈……”
蓉姑娘怜悯地看着他,摇摇头向屋外走去。“晚上我让他们炖只鸡去。”
“……要白色的!”小跖反射性地喊了一句,立刻觉得不妥,赶紧死死捂住嘴巴。
真的到了晚饭时间,端木医仙捧着鸡汤进来,却发现病榻上早就人踪全无。只留下一张写得满满的字条儿:前面几百字都在表达对蓉姑娘的天人一般的美貌、菩萨一般的心肠的仰慕和崇敬之情,最后仅用寥寥几字交代了一句,自己不放心天明先回总坛去了。落款盗跖。
医仙姑娘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瓷碗。一半是对不遵医嘱的伤员的愤怒,还有一半,则是对这个过去只要有个小伤小病就巧舌如簧打滚耍赖十天半个月赖在医庄不肯走的家伙出人意表的行动的吃惊。
小跖……不会真的伤到脑子了吧……
蓉姑娘一时有点儿恍惚,没有注意到小跖留书中巨大的漏洞——如果他真的要回总坛,是绝对见不到荆天明的。
几天前,在盗跖还昏迷着的时候,从黑幕崖上凯旋归来的墨门、鬼谷的诸位长辈,就已经针对荆天明小盆友的去向召开了一场极为正式的座谈会。
荆天明仆一醒来就扑到亲爹的怀里,哭诉鬼谷的种种魔鬼训练,表达了自己打死也不肯回去的决心。高渐离面上没有变化,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谷主本人坐在太师椅上,十分心安理得地端着茶盅,对墨门提供的茶叶露出嫌弃的表情。剑圣先生最是尴尬,又不擅言辞,最后只好用老办法——削牙签来减轻压力。
“那么天明,你不愿意再学鬼谷的功夫了咯?”荆轲大侠为难地挑起眉毛,望向对面的老友。
“鬼谷都是坏人……”天明小声嘀咕,“但我喜欢大叔,我要做剑圣的传人!”
“那你想怎么样?”
“呃,能不能,让大叔跟我们一起回墨门?”天明跟他爹咬耳朵;可惜在场的大人个个都是内力惊人,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从三伏掉到三九。
鬼谷之主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手都几乎颤了。这小鬼才多大,才多大啊!就已经知道从他这儿拐人了!!他该说不愧是荆家的种么!!!
“……”盖聂被杀气激得抬起了头,对上荆家父子两人如出一辙的傻笑,觉得十分无力又温暖。于是他陈恳地发言:“我觉得天明之所以会觉得修行太苦,主要还是因为他虽有内力,基础却不足;而习武中的基础练习偏偏是最枯燥、最辛苦的。反正天明年纪还小,不如荆卿你先亲自教他一些基本的剑法轻功等等,两三年后,我再来接他入鬼谷做更进一步的修行如何?”
“哎呀阿聂,我也想亲自教他啊,这不是太忙么。”荆轲大侠一摊手,“才了结了魔教这幢事儿,没两天我和小高又要北上,去雪山逛逛——不对是去寻找一批稀有的药材——”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渐离突然转过头看荆轲,“我听说,东海的小圣贤庄正在扩招弟子,入门学费只要十条腊肉就可以了。”
“嗯,小圣贤庄的武功一向主张打牢基础,剑术也走的是正统的路子,跟墨门十分合拍。”剑圣先生点头表示同意。
“有道理啊;天明,你想不想去?”
“东海……就是说能看到海是不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海呢!我要去我要去!!”
于是问题解决,满室皆欢,房间内又恢复了温暖如春的气氛。只有一直默默侍立在谷主身侧的项少羽露出了黯然的表情。他望了望天明,欲言又止。
难道,在这里就要分别了么……这一去,不知道几年才能再见啊。
众家长完满地解决了小盆友的求学问题,都顿感轻松。荆轲当机立断,决定北上之前先亲自送儿子去东海。白发的谷主站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巴掌拍到少羽的后脑上。
“你的功夫我也看了,想做鬼谷派的传人,基础还是不够;不如也跟着先去历练两年。”
少羽睁大眼睛看着未来的师父。谷主却没有正眼瞧他;在逆光的角度下,他的身姿显得那么的高大光辉。
“这期间,若你能当上小圣贤庄除三大掌门之外的第一高手,才有资格入我的门下。”
“我知道了,师父!”少羽热泪盈眶,深深地一抱拳。“少羽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哼。”谷主大氅一摆,施施然地与剑圣并肩走了。
话分两头。这边小跖半夜从医庄逃了出来,由于内力被封无法使用神行术,只好骑了匹马昼夜兼程地往鬼谷赶去。坐惯了凤凰,怎么就觉得这种四条腿的动物这么行动迟缓呢。
“诶诶诶,这次蓉姑娘铁定要生我的气了……全是你害的混蛋——所以说,所以说千万别真的残了傻了什么的否则你对得起谁……”小跖一路打马一路碎碎念,终于在一天一夜之后到了鬼谷的山门。这一次没有人在前面领路,他便对着不知何处就会冒出来的机关陷阱犯了难。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计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凭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记忆还有作为一个好人一直在积攒的人品,居然安然无恙地连过好几关;直至到了十分接近密林中心的“蛇阵”,才终于束手无策了。
“啊啊——那位红衣服的大美人——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吧?”危急关头,小跖一抬眼见到了熟人。
“呵呵呵呵……”红衣服的大美人踩着令人黯然销魂的猫步从林中扭了出来,“这位小兄弟,千里迢迢来到鬼谷,所为何事啊?”
“呃,我是来找人的……美女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以前我也来过的——”
红衣女子风情万种地眨眨眼,“你要找谁?”
“就那谁……那个……白小——白凤凰。”
“……啊,我想起来了。”红衣女子掩口一笑,“你是他的远房表侄。”
小跖满脸黑线,嘴上却只好顺着她说,“呃没错,我是他一亲戚。”
“可惜啊——”红衣女子长叹了一声,“你来迟了。”
“什么?白凤他怎么了?”小跖觉得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紧紧握住的手心里面全是汗。
“他头部受伤,失忆了。”红衣女煞有介事地说。“连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都不太记得,何况你这样的远亲。”接着她抬头一笑,“你说是吧,小白?”
“赤、练——虽然我不记得你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肯定记得我挺讨厌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接着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伤病,精神饱满,雄姿英发,貌若处子肤若冰雪。他转向小跖,玩味地眯眼,“你是谁?”
“诶呀,是你的亲戚哟。”赤练美人儿甜丝丝地在一旁搭话。白凤一挑眉毛。
“不可能,我亲戚怎么可能长得那么……那么……普通。”
“……”小跖嘴角抽了抽,拳头上暴起两根青筋。
“我劝你不要妄动哟。”红衣女子身法如鬼魅,倏忽飘到了他身后悄声叮嘱道,“他虽然失忆了,功夫可一点没忘。”
盗跖不得不松开拳头。他又仔仔细细盯着白凤上下打量一番——脸色红润自然,确实不像重伤未愈的样子。“那他也没落下什么残疾吧?比如说脑子里的?”
“没有没有。”赤练忍着笑道。
“那就好。”盗跖潇洒地一摆手。“忘了也没关系,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就回去。”他牵着马,无事一身轻地向着谷外的青山走远了。
白凤顿时脸黑。他一把揪住赤练美人的胳膊,清冷贵公子的形象全失,“怎么回事?!这跟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诶呀怎么会这样呢?”赤练也面露难色,一手扶住侧脸,“根据我的研究,失忆这一传统剧情,是最容易让嘴硬心软不解风情的男人伤心绝望、失魂落魄、表露心迹的呀——难道说,难道说其实他内心对你本来就一点都不在意?”
“呸!不在意才怪!小跖但凡能用轻功就绝不假以外物,之所以牵着马,说明他内伤还没有痊愈,却等不及想要知道我的伤情,才会宁愿骑马也要赶来——”
“你这不都知道么?还试探什么?”赤练姐姐无辜地抛了个眼色。“再不追?再不追就真的走了哟。”
“……哼。”白凤打了个呼哨,巨大的阴影飘过天空,几枚洁白的羽毛像飞雪一般缓缓降落,视线尽头的小跖打了个喷嚏。“跟谷主说一声我最近都不回来了。就……就半年吧。”
“半年?你有没有这么夸张——”赤练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少年施展轻功,像寒塘渡鹤一般风雅又凌厉地扑上了牵着马的另一少年,然后踩着马背蹭的一下子跳上了前来接应的大白鸟。猝然被抓的人像落入鹰爪的兔子一般剧烈地挣扎了一阵,然而终归是动弹不得了。
凤凰乘风扶摇直上,载着他们两人穿山越岭,飞入了夕阳的余晖里。
她寂寞地啧啧叹了两声,扭着腰回到住处向谷主报告去了。
那一天谷主的心情原本是很高兴的。摆脱了两个巨大的累赘,师哥终于又是他一个人的了。他一面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鬼谷内部的一些事务一面露出企图的笑容,脑海里完整地构思着一整晚可以将师哥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邪恶计划。听见赤练走近,他头都不抬地叮嘱道:
“我那两个便宜徒弟要去桑海,让白凤有空去看着点他们。”
“小白已经走了。”
“走了?!”
“他请了六个月的婚假。”
“他怎么不连产假一起请了啊!!”
在谷主愤怒的掀桌声中,夜幕渐渐降临;而以非攻兼爱、大济苍生为崇高目标的英雄们,也各自踏上了全新的征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