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自拔》安铂

1、第 1 章

　　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叫麦田。当然，他们家并不是三代贫农，不是因为某天麦田他爸出门看见漫山遍野的麦子就一拍脑袋睹物思名。麦田算是出身书香门第，从爷爷辈都是画家，所以在我们这辈名字寄托了父母的美好愿望诸如“X鹏”啊，“X健X杰”啊，“X斌X波”的情况下，他取了一个十分具有文艺气息的好名字。自然，家族打通了美术界上下人脉，熟悉那些表面侃侃而谈，满腹对美的追求至善至美的衣冠禽兽圈子，麦田也从小开始学画。

　　有一次，因为女友的工作关系，我受邀去一个区级美术馆参观。展览的是几幅水墨画，东一块西一块的墨渍，配上几句深奥的诗句，实习生唾沫横飞地介绍，“水墨画是中国的国韵，最讲究画家的功力，寥寥数笔就要将物具化。大家看，这一滩墨渍在构图上飘逸，此时正值X先生在美国游学的失意时期，充分体现了他内心中的阴郁……”我听那姑娘讲得头头是道，忽悠地还有点那么意思，看来咱俗人就是不懂艺术家的境界。

　　之后在朋友的下午茶聚会上，我就向麦田提起这件事，他一脸嗤之以鼻，“就这个老逼样，讲话跟弹棉花一样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硬生生把自己的画忽悠到两三万一幅。还喜欢花擦擦，他的花边绯闻我跟你说一礼拜都说不完啊。说白了都是老流氓。”我庄重地点点头，对于他的流氓论表示震惊，当然他的行为举止也跟个小流氓差不了两样。

　　不知道讲到什么话题，麦田破天荒一脸羞涩，扭捏了一会说下次要带个人过来给大家看看。我们不怀好意心知肚明地相视而笑，麦田红着耳朵咳了一声，“来来来，喝酒喝酒。”

　　结束之后，我开车把女友送到住处，然后载着麦田开到南京西路，在我们这种无产阶级工人之家的孩子们还住在父母单位分配的老式公房的时候，麦田从小就生长在静安别墅。街道两旁灯火灿烂，上班族疲惫的脸色赶着回家的地铁，享受夜生活的人们精装打扮莺歌笑语，还有满身邋遢坐在路边抽烟的民工，一脸尘土的狼狈。我看看梅龙镇广场的手表广告，有点眩晕，这座妩媚无情的城市。

　　麦田有点神志不清地下了车，走进弄堂小路，外面的喧嚣被隔绝了开来。夜幕下有中年男人叼着烟，赤膊着上身在吊着一个电灯泡下的水池里洗着碗，紧邻的房子传来哪家的电视机声。再往里面走，麦田停下了脚步，我看见有个男人，抽着烟，暗红色的火星，阴影打在他脸上，给人很平和的感觉。

　　麦田忽的跑过去一把勾住男人的脖子，男人宠溺地笑着。“他有点醉了。”我说。男人点了点头向我打了个招呼，“谢谢你。”

　　后来一段时间大家都挺忙的，像陀螺一般两点一线忙着生计，要淡定地面对房价，要淡定地赡养上一代为下一代奋斗，期间麦田作为一个优越的艺术家，开了几场还算成功的个人展。

　　转眼间，再次碰面是在麦田结束画展的后一个礼拜，一个阴冷潮湿的秋天的周末。我们聚在巨鹿路上的一个小别墅里，私家咖啡厅兼LIVE酒吧，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麦田的朋友。

　　麦田把姜鹏介绍给我们，大家客气地握了手。起初大家很好奇地问了点基本个人信息，得知他是上海人，但是由于家庭的关系长期生活在杭州，从事外贸行业，年龄比我们稍长两三岁，当然婚恋状况没人去不识相地问，麦田的性向在朋友圈子里很公开。起初我还有点膈应，不过久了终觉得这不过是如个人喜好般简单的问题。但是这也是麦田第一次介绍人给我们认识。

　　姜鹏不多话，基本是我们问什么便答什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之后大家把话题扯开聊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他就微笑着听着。

　　“李晓这次玩大了，据说都跑到越南躲命去了。”A兴致勃勃地喷着八卦。

　　“诶哟，当初幸好没有借他钱，这个册老跑到澳门去把厂和家里的房子都输掉嘞！”A的夫人插嘴。

　　“这下完蛋咯，这家伙就是没点自知之明，要是有本大爷的超高牌技也就算了。”麦田剥了两粒开心果吧唧吧唧吃。

　　“是是是，您老人家一下生下来就摸牌，五岁在牌桌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岁封号雀圣，十岁练就胸口碎大石手撕东北虎，十二岁徒手拆初中男厕所的门，十五岁带领众小弟见义勇为猛斗买买提抢劫团伙……”我夸张地恭维麦田自豪的成长史，引得一阵哄笑。麦田瞄了姜鹏一眼，见对方笑的满面春风，脸色也更加得意起来。

　　期间大家玩的累了，老板小夫妻说周末有个塔罗牌占卜的活动，在座的女同胞都跃跃欲试，麦田一脸鄙夷，“作为一个大老爷们我才不要这么迷信！”到最后却是被弄得摩拳擦掌两眼精光排队占卜。

　　我站在窗边看一屋的热热闹闹，挺惬意，姜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小家伙一直都是精力充沛。”

　　“是啊，看到有意思的事情都拿出‘妖精，吃俺老孙一棍’的架势。”

　　姜鹏笑出声来，很柔和，我觉得这人老是笑眯眯的配麦田这个刺毛球倒挺不错。“他还喜欢晚上拉我去静安公园看老头老太跳舞。兴起了拉着我一起跳，也不嫌丢人。他说作为一个人民艺术家要在生活中发现素材，我看为艺术是假，爱凑闹热倒是真。”

　　我看着这个成熟的已经有沧桑痕迹的男人，沉浸在幸福中。“那你得真好好治治他，为民除害！”

　　他拍拍我的肩，然后一起看窗外的迷蒙，窄窄的柏油马路，一棵挨一棵的梧桐树，裸露的电线沿着马路伸展，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有点想抽烟。

　　临走的时候姜鹏给麦田整了整大衣的领子，麦田脸臭臭的。大家在门口道别，女友挽着我准备去环艺看一场电影。

　　关于占卜的结果麦田在一次聊天中谈起——纠纠缠缠，不得善终。

　　“哼！什么狗屁玩意！”麦式招牌的一脸鄙视，但是我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