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心换你心》梓御影

3、第三章 明羽

　　就在这一年的九月，赵思凛转学进入了岳华大学，也就是林璐生前所就读的大学，成为二年级学生。由于父亲恰好有认识的人在这所大学，转学手续办得比思凛想象中顺利得多。
　　“因为那所大学在市郊，环境和空气都比较好，有利于调理身体……”
　　当父亲最初询问他突然想要转学的理由时，思凛无奈之下说了谎。但是，面对着毫无异议、立刻打电话联系朋友询问转学事项的父亲，他的内心中不禁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真相。

　　会完全顺从林璐的意思，并不是思凛的本意。不管怎么说，代替死去的女孩子和她暗恋的男生接吻，这种事情无论怎么想也太难以接受了——所以最初思凛就一口回绝了林璐的要求。
　　『真的不想考虑一下吗？』
　　那天晚上，遭到无情拒绝的女孩，用有点受伤的声音在思凛脑中反复询问了好几次。
　　“绝对不想。——第一，虽然我欠你的恩情，但不代表我能答应无理的要求；第二，我不是同性恋，跟男人接吻我死也不要。”
　　『真的不要？』
　　“真的，绝对不要。”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女孩的回答意外地干脆利落。
　　思凛本以为她终于放弃了，然而下一秒，胸口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眼前一片漆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扭住翻转过来，整个人连站也站不稳，直接跌倒在地上。他的手指深深陷入胸前的衣服，牙关紧咬，然而无论怎么用力忍耐，那种疼痛仍然令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那种异常痛苦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渐渐散去，他仿佛散了架一样倒在地上喘息不已，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你做的吗……！”
　　『我可是‘怨灵’啊。』
　　对方的回答令思凛意识到自己已经别无出路。
　　『我也不想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但是我也已经走投无路了啊。如果怨念一再加重的话，我会变成‘恶鬼’哦~』
　　“你现在就已经是了吧？！”
　　欲哭无泪的思凛冲着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女生大叫。
　　最终思凛还是选择了妥协。虽然大脑一片混乱不堪，但是，比起只是想象图画的“跟陌生男人接吻”相比，林璐对自己心脏的威胁显得真实多了。
　　如果办不到的话，不保证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女孩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在思凛的心上投下一团浓重的阴云。他想最坏结果也许是心脏会干脆罢工，就此死掉吧？他无论如何不想死，但是也不想任由摆布去做那样的事。
　　就在这样的矛盾中，开学的日子渐渐临近了。

　　在岳华大学第一天学习的课程是宏观经济学。
　　在住院之前，思凛读的是位于市内的一类重点大学，经管学院工商管理专业，住院休学的时候，他已经读到了大二的第二学期，所以，第一学期的课程比如宏观经济学、战略管理之类去年都已经念过了。眼下的课程对于他而言相当的无聊。
　　思凛选择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放眼望去，整个教室全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他默默地想着要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一些。
　　讲台上的老师大概四五十岁年纪，讲话十分啰嗦，颠三倒四，而且带着很重的口音，思凛打起精神听了大概四五分钟，就开始神游太虚，思绪渐渐飘远。
　　『那个人的名字叫邵枫，枫叶的枫，在法学院，专业是法律系，现在刚升上大三。』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林璐的叮嘱。
　　林璐的灵魂并不是随时都会在他脑中和他说话，一到白天，那女孩就会销声匿迹，让人不禁幻想一切都是梦境。不过，到了晚上，这种幻想就会被无情地打破。
　　思凛觉得，只要知道了专业和姓名，要找起来应该不难，但是，现在他在这所学院一个人也不认识，就算想找人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在猛戳着他的胳膊。他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男生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
　　“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吧？你叫赵思凛？”
　　“哎？……对、是我。”
　　思凛正在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个陌生男生扑哧一笑。
　　“你在发什么呆？老师刚才在点你的名啊！”
　　思凛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果然讲台上的男老师正在对他怒目而视，前几排的学生们都在回过头好奇地盯着他，有人捂着嘴偷笑，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他赶忙站起身来，椅子在他身下发出尖锐的响声。
　　“点名为什么不答到？睡着了吗？新学期第一堂课就睡觉，像什么话？”男老师呵斥道。
　　“不好意思……”
　　老师余怒未尽地打了个“坐下”的手势。思凛满脸通红地坐回椅子上，对旁边的男生小声说了声“多谢你”
　　“谢什么啊，应该的。”那个男生低声回答，大咧咧地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叫杜晓风，是这个班的体委，以后多关照。”
　　思凛点了点头，杜晓风又问：“你刚才是怎么了？”
　　“我……在想点事情，有点走神。”
　　“哦，难怪老师叫那么多声，你跟没听见似的，没关系，刚来还不适应吧？”杜晓风擅自给思凛的发呆下了结论，“很快就会习惯的。”
　　思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回以一笑。对方刚笑着说了句“你好像还挺腼腆的”就被横空飞来的半颗粉笔打中了脑门。
　　“那边的两个！再交头接耳就给我罚站！”老师怒吼道。杜晓风吐了吐舌头，立刻坐得板正。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铃声响起，杜晓风提议一起去吃中饭，正好熟悉一下食堂，思凛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下午正好没课，带你去校园逛逛。”杜晓风说。
　　“好，谢谢你。”
　　“哎呀，自己哥们，别老谢来谢去的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客气！”
　　看着杜晓风毫不设防的笑脸，思凛不禁琢磨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他成了“自己哥们”。不过，对于这种大大咧咧、阳光灿烂的类型，他倒也很有好感。
　　然而，刚出了教学楼，一走上校园步道，浩浩荡荡的食堂大军就把两人冲散了。几拨拥挤的男男女女学生从眼前晃过去，把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等思凛回过神来，杜晓风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本能地顺着人群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转念担心杜晓风找不到自己，又逆流返回，但是在路口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脸。最终，思凛确定两人已经彻底走散了，只好自己走向食堂的方向，他心想大概会和杜晓风在食堂碰面的。

　　踏进食堂，赵思凛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这可是在中国大学的食堂啊……
　　触目所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脑袋，打饭的队伍排得老长，大厅里座无虚席，座位上不是有人，就是放着占座位的水壶、帽子、外套等。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分辨出某个特定的人，几率也许比被雷劈中的概率还小。
　　思凛只好加入了打饭的队伍。这所食堂的打饭方式是自助，学生排队依次从一排窗口前选取自己想吃的食物放进盘子里，最后去结算处刷学生卡结账。
　　由于正值中午用餐高峰期，思凛大约排了十分钟才排到结算处。负责结算的工作人员瞥了一眼他盘里的餐点：“8块5，插卡。”
　　思凛哦了一声，他已经有很久没在大学食堂吃饭了，这才想到要用学生卡，他抽出卡片在机器前晃了半天，但是机器丝毫没有反应。
　　“你在干什么啊？插卡都不会吗？”女性工作人员露出了明显不耐烦的神色。
　　“咦？插卡？不是刷的吗？”
　　“谁告诉你要用刷的啦？拜托你快一点！”
　　女性工作人员指了指他身后越来越长的队伍。思凛愣了下，才意识到岳华大学的学生卡跟自己从前大学的信号卡片是截然不同的。经过提醒，他才看到结算机器上有一条窄缝。他急忙把卡片塞进去，机器却发出了尖利的锐响，显示出ERROR的字样。
　　“你插反了啦！”
　　女性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叫了起来，思凛手忙脚乱地抽出卡片。慌乱之中，卡片掉到了地上，他想低头寻找，但手上的餐盘又遮住了视线，就在他要挪动脚步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响起了“噼啪”的塑料片折断的声音。
　　“……完蛋了……”
　　思凛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心中顿时一片灰暗。
　　这一切从头到尾仅仅不过是耽误了半分钟而已，然而在女性工作人员的瞪视下，思凛感到自己的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热汗。
　　“真的很对不起，这里可以付现金吗？”他一脸抱歉地问，对方却丢过一个白眼。
　　“不可以！”
　　“可是……”
　　到处都是不认识的脸孔，一脸不爽的工作人员也好，漠然以对的排队学生也好，思凛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在感到歉疚的同时更觉得惶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白皙的手，拈着一张卡片，在他眼前把卡片塞进了读卡机器。
　　机器发出悦耳的滴滴声，显示扣款8元5角。那只手在抽出卡片之后随即拉住了思凛的胳膊，那感觉令他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好了，走吧。”
　　思凛确信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把清澈沉稳的声音。他回过头来，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张戴着金色细框眼镜的脸。
　　在看到那个人的同时吓了一跳，但是不知为何又有种安心的感觉，思凛心里想着世界怎么会这么小，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人迈动了脚步。

　　“谢谢你，得救了……”
　　坐在食堂里靠窗的双人座位上，思凛对着对面的青年深深点头致谢。对方笑着回答：
　　“几块钱而已，哪有这么夸张。”
　　“但我真的觉得好丢脸。要不是幸好碰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思凛很诚恳地说道。
　　“是那个女人不近人情才对，新生不会用卡片不是很正常吗。我在这所学校念研二，也是偶然路过，没想到居然会看见你，看你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连我都跟着觉得紧张了。”林明羽扶了扶镜框，莞尔一笑，“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思凛告诉了他转学的事。说到转学的理由，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旧使用了“环境有利于休养身体”的借口。
　　“原来如此，这里的环境确实很好，学校后面就是山林，景色也很不错。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我的学弟了，真是有缘啊。”
　　“是啊。我以后得叫你学长啰。”
　　林明羽稍稍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笑着说“好像怪怪的，还是叫名字就好了。”
　　“快吃吧，很快就会凉的”。
　　林明羽催促道，思凛“嗯”了一声，低下头把饭菜扒进嘴里。
　　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场风波，食物在他的嘴里多少变得有些寡淡无味。加上心情稍微平复一点，就不由得想起了林璐的事情，如此一来，思凛突然觉得难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他可是林璐的哥哥啊。如果被林明羽知道了自己转学到这里的真实理由，他会怎么想？
　　还有，林璐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她哥哥也在这里念书的事？虽然说了也不能怎么样，但是……他本来一点也不想和林璐的家人再有所牵扯，但如今却适得其反，反倒和林明羽多了一层“学弟”的关系……如果自己跟那个名叫邵枫的人接吻，这种事会不会传到林明羽的耳朵里？
　　思凛机械地嚼着饭粒，越想越觉得，来到岳华大学真是个糟透了的决定。
　　“对了，心脏恢复得顺利吗？”
　　对方突然的发问，令正在胡思乱想的思凛心脏大大地跳了一下。
　　“嗯、还、还算好……”
　　他努力地把“拜你妹高抬贵手所赐”这句话压在了喉咙里。
　　可是，抬起头来时，迎上的却是林明羽温和、关怀的眼神。
　　“那就好，因为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担心你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
　　对方对于林璐的事情一无所知，仅仅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着自己而已，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刻，思凛的心绪愈加复杂和混乱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从刚才你就没怎么动筷子。”
　　越是感觉到来自对方的温暖，就越是厌恶自己，以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未来。
　　思凛猛地推开餐盘站了起来，他回避开林明羽诧异的眼光，与其说不想面对，不如说是不敢。
　　“抱歉，我有点急事……”
　　他梦游般地丢下一句话，拎起书包就快步离开了学生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