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捐赠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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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凛在举起手来按门铃之前，犹豫了好一阵子。
他是按照对方在电话里告知的地址找到林璐的住处的，但是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他都没有想到，林璐的家竟会是栋这么富丽的别墅。
光是盯着门前伫立的门柱上那精美的汉白玉狮子雕塑，赵思凛就忍不住觉得有点局促不安。在来的路上特意买了果篮和茶当做礼物，为了郑重起见还包装了一下，但现在看来，跟这栋房子的格调相比，他的礼物果然还是显得太廉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紧张的情绪，按下眼前的红色门铃按钮。隔着门隐约可以听见门铃的响声，是音乐式的。
从门锁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人是一个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的陌生青年，对方打量着赵思凛，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你……”
“我叫赵思凛，请问这里是……”思凛停顿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要说出那位少女的名字，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这里是……林璐的家吗？”
在听到“林璐”这个名字的同时，青年深深地看了思凛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同时回过头喊了一声“妈”。
“我这就下来，明羽你先招待一下。”
从房间内传出中年女性的嗓音，听方向似乎是在二楼。这嗓音令赵思凛感到熟悉，正是来之前打电话联系时，和他通过话的，林璐母亲的声音。
被叫做“明羽”的青年，对他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思凛下意识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的个子颇高挑，穿着浅青色毛衣和休闲裤，戴着浅金色细框的眼镜，细碎刘海垂落在额前，将秀挺的眉毛覆盖掉了一半。
“你好，我是林明羽，林璐的哥哥。请先进来坐吧。”
林璐家的客厅很大，但是整理得非常干净，金黄的柚木色地板和茶几都擦拭得纤尘不染。因为是夏末的温暖天气，窗户半开着，浅粉色的窗帘偶尔随风摆动，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柠檬清香。
在这样的和煦气氛里，只有一架摆在小茶桌上的黑色相框，和旁边的一瓶白菊，跟整个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
“请用。”
摆放在思凛面前的，是散发着清涩香气的绿茶。
“谢谢。”
思凛道了声谢，林明羽笑了笑：“别客气，用不着见外，毕竟你也算是和我妹妹，和我家……有特殊的缘分。”
思凛点了点头，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回应。坐在林璐家人的面前，对他而言是件比想象中更沉重的事情，但是于情于理，于他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必须来到这里。
就在上个月中旬，赵思凛接受了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大手术。
手术是内容是心脏移植。
之所以需要进行心脏移植，是因为思凛从小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的心脏某部分瓣膜是缺损的，从小深受其苦的思凛，曾经被医生说大约只能活到十五六岁。然而，也许是家人的悉心照料，又或是因为生存意志强烈的缘故，在接受手术前，他居然也吹灭了二十岁的生日蜡烛。
不过，这种看上去比较顺利的情况，也仅仅持续到今年二月为止。就在元宵节过后不久，一次突发的胸痛昏厥，让思凛不得不开始了长达数月的住院时光。
包括他本人在内，他的主治医生与家人，都知道那颗不健全的心脏已经快要难以支撑他的生存了。可是，愿意捐赠器官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加上思凛的血型比较少见，所以，从童年时期就开始准备接受心脏移植的他，一直迟迟等不到合适的配型。
在怀抱渺茫希望等待的过程中，从七月开始，思凛的情况开始急转直下，心脏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清醒的时间也渐渐减少，终于被转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就在这时，一起车祸改变了他的命运。
因车祸而死的少女，名叫林璐。是一位大学二年级的女生，年龄正巧与思凛相同。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少女尚未完全停止呼吸，但是由于头部撞伤严重，她在手术台上就已经处于脑死亡状态，这种情况下患者已经不可能再存活，如果不用医疗仪器维持呼吸和心跳的话，就等于是完全死亡，和尸体无异了。
经过检查，名叫林璐的少女，其血型和心脏刚好与思凛相配。因此，在征得家属的同意后，院方一边用仪器保持着少女的心肺功能，一边为性命堪危的思凛准备了移植手术。
“看来手术结果很成功啊！这样我们也安心了。”
“是啊，实在是非常谢谢您。”
在满溢着柠檬清香的明亮客厅里，思凛向林璐的母亲一再地道谢。她的母亲虽然对他笑着，眼里却噙着泪水，她的眉眼和林明羽很像，只是眼神更加柔和，眼角堆积着细密的皱纹。
思凛在手术成功以后，经过了大半个月的休养才终于出院。早在住院的期间里，他就决定必须来拜访一下林璐的家人，对他来说，是那个女孩子和她的家人赋予了他第二次的生命。
“当时我意识不清，根本不知道这种事，对您女儿的事我很遗憾……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心里怀着深深的谢意和歉意，思凛在林璐母亲的面前深深低下头。
“你这么说，该我不好意思才对……因为最开始我根本接受不了，把女儿的器官捐出去什么的……”
“咦？”
面对思凛的不解，林璐的母亲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
“后来还是因为明羽劝我，我才稍微想通了，与其让林璐就这样离开，不如以另一种方式把她的生命继续下去。”林璐的母亲温柔又悲凄地笑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现在看到你，我就知道幸好当时答应了，看着你坐在这儿，感觉就好像林璐还在世一样。”
“阿姨……”
一阵酸楚的温暖掠过思凛的胸口，他想，或许是那颗心脏此刻也感觉到了母亲的慈爱吧。
面对着哭泣的林璐母亲，他想抽出桌上的纸巾递过去，然而他触碰到的是另一只手。思凛抬起头，是林明羽，他把纸巾盒递给母亲，同时给了思凛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妈妈，我带他去看一下璐璐的照片。”
林明羽说完就拉着思凛的胳膊，带他上了楼梯。
思凛想，林明羽也许是担心母亲的眼泪会让他尴尬吧。
仅仅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他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眼前这个高大青年的体贴。这让他不禁觉得，自己能碰到这样的一家人，是何其的幸运。
林璐的房间有着这个年纪少女的典型特征。灿烂的装饰色，巨大的玩偶，偶像明星的照片……仅仅是看着房间，赵思凛的眼前就几乎浮现出一个明快亮丽的少女形象。
“这就是我妹妹。”
林明羽递给他一本相册，指着上面的长发齐刘海少女对他说。
思凛偷偷瞥了林明羽一眼，他看到林明羽在看着照片的时候，虽然眼神寂寥，但嘴角仍然不自觉地泛起浅浅笑意。
各种景点的照片，打雪仗的照片，抱着金毛大狗的照片，独照，合照……在浏览林璐照片的时候，思凛一再地把照片上灿烂地笑着的少女，和胸中不断跳动着的心脏联系在一起，那让他既感慨于生命的脆弱，又意识到一种奇妙的联系。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思凛轻声问。
林明羽思考了一会儿。
“我妹妹很调皮，任性，而且固执，性子上来了谁的话也不听。”林明羽说，“父亲去世得早，妈妈和我可能是把她宠坏了，不过总体上来说，她是个挺真诚、也很可爱的孩子。”
“是这样啊。”
“我想，如果她自己有意识、能够表达的话，一定也很愿意捐出心脏来给你吧。”
林明羽笑着说。他的话让思凛觉得心里暖暖的。
在此之前，他无数次地犹豫自己是否不该来，烦恼着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戳痛林璐家人的伤口，而刚才林璐母亲的眼泪也令他十分不安。
然而，在和林明羽对话的过程中，他的不安感却渐渐消失。也许是对方太温柔了吧，思凛想。
“对了，我可以保存一张她的照片作纪念吗？”
对于思凛的要求，林明羽稍稍有点惊讶，但随即便欣然点头。他翻了翻相册，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思凛。
“就这张吧。”
思凛低头看着照片，照片上是林明羽和林璐的合影，背景不知道是哪里的枫叶林，橙红色的枫叶看起来好漂亮，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合照。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林明羽，林明羽微微一笑。
“单人照的话要问过妈妈，她可能会反对，因为那样妹妹的照片就会不完整。而这张，”他指了指思凛手上的合影，“反正是合照，我那里也有一张同样的，所以就算把我的送给你好了。”
思凛再一次地确认到，林明羽果然是个温柔的人。这让他不禁有点羡慕林璐。
且不说母亲怎样，和一个这样善于呵护和照顾他人的哥哥在一起的话，也许无论是怎样的女孩子，都会变成调皮任性、刁蛮可爱的性格吧。
从林家告别出来以后，已经将近傍晚。
虽然林璐的母亲百般挽留他，劝他吃过晚饭再走，但是因为没和家人事先说好，思凛还是婉言谢绝了。另一方面，只要想到林璐的事情，他就始终觉得在面对她的母亲时，心中的内疚挥之不去。
也许自己今后，也不会和这家人见面了吧。他想。
在自己的家中吃过饭后，思凛就回到了房间，窗外的夜色宁静安谧，他在小床上仰面躺下来，拿出了少女的照片仔细端详着。
他看着那位从未谋面的救命恩人，手掌覆盖上心脏所在的位置。少女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稳稳地跳动着，仿佛在昭示它充沛的生命力。
“谢谢……”
他喃喃地低语出声。
——『谢什么，不用那么客气也没关系嘛！』
“咦？！”
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赵思凛从床上一下撑起身来。
他确信自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娇俏、可爱、调皮的声音……他仔细地侧耳倾听，然而房间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是幻听了吗？思凛脸色怔忡不定地重新躺了回去，视线重新回到照片上。
照片拍的很美，欢笑着的少女，以及拥住她的肩膀的、温柔地微笑着的青年……思凛想起了白天的林明羽。
当时鬼使神差地，他要了他的联络手机号码，然而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去和对方联系的。无论怎么说，就算对方不介意，但是出现在死去少女的家人面前，对他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不用在意啊，我老哥神经可是很大条的。』
“哇！”
思凛差点从床上整个滚下去。这次他确定绝对不是幻听。
“老爸，老爸！”
思凛叫道，父亲应声打开房门：“怎么了？”
“你有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吗？”
“女孩子？”父亲的脸上一片诧异，“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啊？”
思凛怔住了，父亲说了声“大概是邻居在看电视的声音吧”，就转身回了书房。
思凛摇了摇头，那声音太过清楚了，一定不可能是隔壁的电视。
然而，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女孩子声音呢？
『当然是你脑子里啦，因为人家是鬼魂来的啊。』
“……………………”
『安心好了，我是不会害你的，否则我的心脏不是白给你了嘛？』
思凛脊背一阵发凉，他觉得，自己大概要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捐赠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