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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云添与仙人掌 ...

  •   张起灵醒来的时候,在一个敞亮的房间里。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蹙起眉,抬手略挡一下,从阴影里看见离床不远的阳台上还站着个人。
      虽是春光融融,但到底春寒料峭,这个人竟只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目测有一百七十公分高,背影很单薄。他正在浇花,估计是光线和周围一片绿色植物的问题,让他的发丝看起来微微泛金,而他的身子竟也透着萤火虫般的点点晶绿。
      张起灵猫一般警惕地眯起眼,心里一闪而过的定义是——这个人跟阳光一样刺眼。
      如此,他便是同阳光一般令自己望而却步的存在。
      他向来不离身的黑金古刀并不在身边,周遭也没有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他正思量着该如何行动之时,那个人转过身来。
      张起灵有生之年记忆犹存之际皆无法形容那一刻心底泛起的波澜是什么——他觉得他看见了自己。
      这个人不若黑瞎子的邪肆,不若哑巴张的清俊,更不若多年后萍水相逢的解家小九爷的冶艳,他肤色偏白,五官平平,却很是耐看。如非要形容,独独一个“秀”字。
      而令张小哥心波荡漾的,却是他一双眼,一双与自己无异的黑白分明的古井无波的眼。
      只听这人以和他外貌一般温润平和的语调笑问:“睡得可好?”
      张起灵回过神,坐起身,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沉默是金。细碎刘海下,目光寒若三尺青锋。
      那人也不在意,搁下手里的活,到桌旁动作流畅地倒一杯红茶,坐下,小抿一口、回味一番后,才道:“我叫云添。是四阿公手下的人,也是黑瞎子的好友。”
      四阿公?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瞎子常在电话里吼——并非哑巴八卦,而是瞎子嗓门实在大,又不注重保护隐私。他大概清楚四阿公是道上很有声望的一位前辈,再多的,就不晓得了。至于云添这一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
      “瞎子接任务去了,估计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他托我好好照顾你。”
      “这是我的私人别墅,你无须客气,大可四处走走看看。希望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我们能相处愉快!”他笑得没有一丝破绽,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
      张小哥才不吃这套,扫了眼他比女人还柔还嫩的手,便一扯被子盖过头,闹别扭似的翻身睡去。
      云添讪讪收回手,目中精光一晃而过,悄然笑了。

      张起灵果真在这栋别墅里住下了,准确点说,是在这栋别墅的这间房里住下了。像个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栋别墅建在大学城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但凡混社会的人,多半自卑又自傲。对能在地面上、阳光下我行我素的生物羡慕嫉妒恨。因此,这类人宁可把钱当草纸使儿,也绝不愿在文化气息如此浓重的地方挥霍——云添顶着“土夫子”的帽子,却干着土夫子干不出的事儿。
      他留学归来,文化水平极高;年纪轻轻,身家过亿,却甘心屈居人下。分明是自甘堕落走进坟墓,却对平凡的生活心存向往。
      他总喜欢在这个房间的阳台上浇花,穿过一片小树林,看人行道上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大学生。他说:这短短几年,可以是黎明前的黑暗,也可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可以看见丑陋的毛虫蜕变成美丽的蝴蝶,也可以看见自由的飞鸟被折断翱翔的翅膀。所有人都在微笑,然,所有人都在挣扎,不是么?
      那时候,张起灵知道,云添眼里所见的风景,和自己眼底那一片,是不同的。
      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体——这是他给他下的第二定义。

      就如同自己对蛋一类食物有着莫名的执着一样,云添对仙人掌有着不寻常的执着。
      在这个房间里,他最常见的,除了云添本人,以及一名唤作文俊的伙计外,便是来送仙人掌的花店员工。
      张小哥曾在瞎子家的书柜里看过一篇古文,名叫《种树郭橐驼传》。里面有这样一段: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云添就是这么对待他那一阳台、一园子仙人掌的。
      哪怕无常识如他张起灵,也知道仙人掌耐旱,无需太多水分。而这人,却是有事没事都提着水壶往里灌,灌满了,待流尽了,再灌。
      然后,不出十天,根烂了,仙人掌死了,花店员工来了。
      这时的他,只是冷眼旁观。
      后来的他,说:云添只是一个不会爱的人。绝非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这是他给他下的第三定义。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起灵相信云添和黑瞎子是好友。一个是玩世不恭的痞笑,一个是彬彬有礼的微笑,却同是万年不变,令人生厌!
      他和他的相处模式,一言以蔽之,非“沉默”二字莫属。擦不出火花,起不了冲突,进一步太近,退一步太远,保持着一个“鱼与飞鸟”的微妙距离。
      他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承此人一句“相处愉快”,他二人相安无事地渡过了十天,直到张小哥一脚迈出这个房间、迈进云添卧室的一瞬,风向变了,雨来了。

      云添正在换衣服,松开的领带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扣子已解到最后一粒,露出瘦得隐约可以辨清肋骨延伸轨迹的白皙的胸膛,以及……点点晶绿。
      秧苗绿、苹果绿、葱心绿、菠菜绿、湖心绿、玻璃绿……若非张起灵没有密集恐惧症,现时定已倒地!云添身上似过敏般长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绿斑,像苔藓,像□□,既丑陋又恶心!这种绿,不单是薄薄一层皮,而像是被嵌进骨肉里——没错!就像是一颗颗大小不一、形状迥异、色彩参差的翡翠被硬生生嵌进骨肉里!甚至还在里头不断长大,撑薄皮,撑出诡异的形状!
      云添对突然闯入的张起灵显然也很惊讶,但这惊讶一闪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便又换上笑颜。他的手未停,甚至拉开衣裳,对他毫无保留,要自己一览无余。
      心脏上半部分还是正常人的皮肤,周围是分布不均的绿点,往下,竟连点成线,形成藤蔓般张牙舞爪的血管,再往下,则已是大面积的、不留余地的绿!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幅画面,任谁瞧见都要失声尖叫,躬身呕吐。然而,张小哥功力不输云添,一闪即逝的惊讶后,竟目不斜视地向他稳步走去。
      他是来辞行的——这本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他是职业失踪人员,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面对另一个“自己”,总留有几分薄面。
      却不等他开口,云添便抢先道:“我得了一种病。”
      他拿起床上干净的衣服换上,在两个雕花精美线条细腻的玻璃杯里斟满色彩鲜艳的红茶,示意他过来坐下。
      看这架势,是有话要说了。张小哥大可甩头就走,可一对上那双不卑不亢的眼,他就不忍驳他的意。
      云添惯性地先饮一口茶清清嗓子,后不疾不徐道:“如你所见,这种病很罕见,没有先例。我的身体自下而上会逐渐玉质化,身体机能也会随之衰竭,最后,是变成怪物,还是死人,就不得而知了。”他自始自终抿着唇,似在陈述事实,无关痛痒。
      张起灵的心底却再次泛起波澜——怪物?
      “以现有的医疗水平,既无法根治,也无法延缓玉质化的速度。我只好……将希望寄于传说。”也只有在这最后一句,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嘲讽。
      “你知道蓂荚瑞草么?”
      “《帝王世纪》里记载‘尧时有草夹阶而生,每月朔生一荚,厌而不落,月半则生十五荚。自十六日起,一荚落,至月晦而尽。月小则余一荚,厌而不落。’”
      “瞎子不知从何处得知我有此怪病,且此瑞草能医百病。他开始频繁地下斗,寻草。”
      “无论我怎么劝,怎么阻止,瞎子皆一意孤行。他只道救人是他的事儿,寻草也是他的事儿,我只需考虑瑞草到手时,是吃与不吃?以瞎子的身手,我本无需担心。只是,这回不一样,他的眼睛——”
      “瞎了?”张小哥出声打断。这两字竟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有泛白的指节泄露出他此刻心情的起伏。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这几天,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瞎子可能下的几个斗。只是——说来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从未下过地,手下人也不争气,外头人又信不过,更不敢擅自叨扰四阿公,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至于张先生你,恕我冒昧,也一并打听了。今天既然都说开了,云添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
      他低了几分姿态,不是下跪,不是低头,不是言辞闪烁、目光躲闪,但张起灵就是知道,这个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比天高的男人对自己放低了姿态。
      他辞行便是要去向黑瞎子讨个说法,既然有人已经替自己铺好路,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小哥爽快道:“哪里?”
      云添愣住,“……?”
      “黑瞎子在哪里?”
      云添会意,“估计……在河南安阳西高穴曹操墓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3.云添与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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