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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折桂劝学 ...

  •   七月流火,热浪袭人。

      悠长的白昼里烈日当头,草木猫犬都被毒辣的日头烤得恹恹,垂头丧脑地伏在地上,只有树梢头的夏蝉还在聒噪不休。瓜农咧着嘴儿笑得欢畅,青皮黑纹的西瓜汁多味甘,手拍上去跟小鼓似的“嘣嘣”作响,家家户户都争相买了回去拔在沁凉的井水中。待到日头西沉之时取出来一切,清凉解渴,是天生的白虎汤。街头巷尾的饮食作店倒是火爆得紧,一字排开的木桶里用冰块镇着豆儿水、鹿梨浆、紫苏饮、沉香水、酸梅汤。往来苦力脚夫、行客童子,或站或坐或蹲,咕嘟咕嘟地灌上一海碗,倒也沁人心脾得很。绿荫浓密的榕树下,自有老人斜卧在春藤躺椅上,闲闲地摆动着蒲扇,心净自然凉。

      待到夕阳西下、霞光漫天,已近戌时。花想裳、南宫、司马三人方才悠悠出现在西子楼前。于朝晖阁坐了,皆是沉默不语,水红鎏金的余晖撒进窗来,屋中宁谧自成。

      长生提了雕漆食盒进来,却见想裳有些呆滞,便笑道:“你们爷几个读书太用功,都痴傻了吧,这文思院的月课不是还早着呢么。”

      花想裳轻叹口气,“要是月课倒好了,《礼记》、《尚书》再看下去,我怕就要循那些老学究的后尘啦。”直听得长生云里雾里,倒是南宫在旁解了惑,“国子监八月初五遴选儒生入贡,想裳与我都要参试,这掐指算算也就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再不瞧瞧书,怕是要在举国学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长生瞧着司马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打趣道,“人家如意公子还是淡然的很啊。”花想裳听了就要跳脚,“他那是异数!天生来就要气死那些头悬梁的,你怎么不拿武松跟我比啊!”语气里竟有些委屈,想来是酷暑里苦读诗书折磨的,敏感暴躁得紧。

      倒把长生逗笑了,忙安抚道,“人家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就瞧着你今日与以往不同。”边说边从匣子里取出一盘盘美馔,却是荷塘小炒、素烩面筋、清炒合菜、三色饺子。

      “人家都说头伏饺子二伏面。今天就先清淡点,待到天气凉爽的时再补上好的。”话虽如此,这盘中菜肴却十分悦人。白生生的藕片,配上黑木耳、青翠的麦豆、鲜艳的胡萝卜片,脆爽清香。水面筋拿高汤和笋子咕嘟了许久,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自是绵软可口。地头上旋割的韭菜同白嫩的掐菜、金黄的蛋皮下花椒油炝炒,鲜香扑鼻。虽是素斋,倒也自在清爽。

      “今儿这饺子是拿野苜蓿剁得馅,清热解暑、开胃化湿,香得很。”说着夹了枚给想裳。孔雀公子接了,颜色才缓和了些。长生瞧他心情渐朗,趁机劝道,“学莫便乎近其人。这普天之下读书习文的莘莘学子,能进到国子监修习,是再向往不过的了。你且心平气和下来,心境澄澈后自能以一当十。”

      想裳不语,径自用饭。司马笑答,“所言甚是。读书贵乎修心养性,切忌心浮气躁,长生倒是一语中的啊。”

      “不敢当。三百六十行隔行如隔山,但究其本源自有相通之处。只是发于平日微末所感罢了。”长生微笑,又朝想裳、南宫打趣道,“要是真考上贡监,你们俩可就是领皇饷的人了,循理当改称一声‘官人’啦。”

      南宫笑道,“那可使不得,平白生分了不少。赶明儿如意兄若是连中三元,见了面还不得给他跪下请安啦!”司马被殃及池鱼也不紧不慌,照样稳若磐石地反击道,“若以官阶大小论亲疏远近,可是失礼又势力了。”借力打力使得倒是使得顺手至极。

      长生笑道:“司马公子教训得是,是长生考虑不周,失礼于人了。却说前两天店里刚制了一批乌梅,使果木、桂花熏的。回头使人同炙甘草、冰糖粉煮沸,晾凉后徐饮,能和中缓急、清暑生津、除烦解热,炎夏里用是顶好的。待会就给三位包上,就算是长生给哥几个赔礼了。”

      南宫闻言,笑着反驳道,“长生你这可是明摆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要说现今亟需‘除烦解热’的,席间只一人而已,这礼倒是雪中送炭。至于其他的,怕只是捎带着堵上悠悠众口的吧。”

      长生笑道,“知我莫若君。既收了我的东西,还不嘴下留情?”南宫听他如此答也被逗乐了,假意讨饶道:“再不敢乱言语啦!改日若被追了旧账,我上哪儿淘换些桂花熏的梅子来还你?”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地斗嘴,旁人倒也看得有趣。想裳用了饭,头脑似清醒了些,瞧着长生言语间不退反进地全然偏袒着自己,径自乐得开怀。四人且笑且言,席间轻松惬意自不用表。

      待饭毕众人出门之时,长生拉住想裳,整了整他的衣襟抬首道:“张弛有道方能事倍功半。读书倦了就歇着,跟院子里耍耍拳走走剑。所谓当局者乱、旁观者清,我信你。”

      想裳笑得眉眼柔和,一双桃花眼中水波洌滟,捉住面前人细瘦的腰身轻轻烙上一吻,笑道,“我知道。”

      八月初五,立秋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清晨凉风送爽,舒服的紧。到了晌午,虽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那骄阳可是炽烈的很,惹得毒日头下赶路劳作的人儿汗流浃背,恨不得化身后羿再射下半个火球来。

      长生自午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炖菜时差点下错了料,看得一旁的小厨子心惊胆颤。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饭口,倒是魏湛、孙衍、李啸、公孙佑一干人先到,咋咋轰轰地在朝晖阁落停了。待小厮呈上青花瓷沏泡的珠兰花,花想裳、南宫、司马才款款而来。一众少年好不容易齐聚,自是热火朝天得很。花南二人才离了樊笼桎楛,更是意气飞扬,直嚷着要与魏湛、李啸去东郊密林围猎。

      小厮送来晚膳,却是柴园酱方、锅塌豆腐、扣鲍鱼、八仙过海和水晶笼包。

      酱方是精选的三寸猪五花儿,肥瘦白红均匀相间有五层之多,放在柴锅中重料炖煮了一个时辰才成。酥嫩软烂、油而不腻、肉香逼人。锅塌豆腐是用玉子豆腐裹上双黄蛋液油煎至金黄,加虾子酱、黄酒小火炖成。八仙过海更是选了应季的蔬果八件:西瓜、蜜桃、香蕉、苹果、水梨、脆藕、紫菱、金瓜,精心切雕而成。

      菜式是极好的,主人却没来。

      想裳绷不住,招来小厮轻声问道,“你们东家呢?”小厮附耳答:“东家说‘今儿有人做事不地道,惹我胸闷气躁的,就不陪众位了’,还说,让花公子好自为之。”

      想裳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孩子怕是怨自己没派人提前报信儿来,恼了。便笑向众人道,“今儿西子楼生意忙,长生就不陪着我们了。众位不用在意,开席便是。”说着招呼人上酒,一干公子笑笑闹闹、推杯换盏,倒也热闹得紧。

      待众人饭毕各自归去,想裳才从庖厨将人揪出。一身堇色缎袍的矜贵公子大喇喇地闯进后厨重地,竟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彼时长生正炸着松鼠鳜鱼,一手钳着鱼尾,一手持勺不停往鱼身上浇着热油。油锅滚烫,锅前人神情专注而认真,一时也没发现“异物”入侵自己的地界。

      花公子也不惧油烟脏了华服,站在几步开外的空地擎笑看着,静候佳人兼自得其乐。直惹得庖厨气氛诡异,众人窃窃私语。长生出了菜才发现静立一旁的孔雀公子,也不言语,径自接了单子做下一道菜,打定了主意忽视他。孔雀哪里受过这等闲气,直接拦腰一揽,将人扛出门外,倒是长生闹了个大红脸。

      却说两人一路别扭着行至庭院。夏末秋初之时,院子里草木依旧葱荣茂盛。一人多高的金球木樨经过一个炎夏的旺盛生长窜高了不少,灰白的树茎已有茶杯口般粗壮。浓绿厚革般的椭圆叶子层叠如云,远远望去枝叶茂密、亭亭如盖,枝头已有一簇簇的花苞待放。

      想裳用力攥着那人的手,将人拖到树下才停住,回身佯怒道,“你这是生的是哪门子气啊?”长生抬头白了他一眼,冷道,“我没生气啊。谁说我生气了?你这又是造的是哪门子谣啊!”说着甩开攥着自己那温热的手,倔强地仰头瞧着想裳,输人不能输阵呐。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初秋的夜风略带凉意,灌木花丛间时不时路过一两只萤火虫,细小的幽光悠悠荡荡地飘过,衬着草里蛐蛐儿的虫鸣,倒是生机盎然。

      却是想裳先败了下来,理屈道,“今儿考策论我答得不错,一时兴奋就忘了差人给你递个信儿,我这不还是来了么
      !”抓着长生衣料下摆轻轻地晃,撒娇意味颇浓。像这么就蒙混过去?长生心中一笑,面上却依旧板着,冷道,“怕是哪天做完美梦醒了,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在呢吧!”

      “怎么会?这不家都没来得及回,就穿着这身呆板衣裳到你这儿来了么~”手里摇啊摇的,倒是将高贵优雅的范儿丢的干干净净了。亏得现在月上梢头,要不这来往行人见了,赶明儿又是幻京一景。

      “你呦,沉不住气的家伙!害我平白担心了那么久。”长生抬手狠狠地点上想裳的眉心。“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手腕却被人抓住,连带着唇也被捕获。像是过了许久才分开,却是长生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靠在某人胸前。这回合,孔雀公子扳回一局。

      彼时花想裳尚且年少,优雅高贵中还透漏出少年特有的张扬跳脱,带着雨后濡湿新芽般的稚嫩。一双竹马,天大的错不过就是一个害另一个干等了半日。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两个少年就这么认真的喜怒哀乐着,不谙世事的心挨得紧紧。经年之后午夜梦回,却是多少次独自拥衾对冷月、无语泪流。

      四日之后,幻京城门外的红纸状子上首,赫然提了司马如意的名儿。年仅十六的少年为官之途上首战告捷,正是乙科解元,一时司马公子名动京城。然而,这只不过是男人传奇一生中最初的轻轻一笔罢了。

      景元十五年秋,命运轨迹开始交错纠缠。年少鲜活的生命即将跳跃出耀眼的光芒,辐射到他们脚下这片广袤神奇的土地,为其上劳作生息的万千黎民开启一番崭新的盛世轮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折桂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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