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摇》听岚

3、三

　　“萧哥哥……荷姐姐怎么又睡过去了？”萧天武一进门，便听见小蓬的惊呼声，他快步来到叶听荷的床边，附身看那莲花一般的睡容，见她呼吸均匀，脸色微红，才敢放下心来：“没有事，荷姐姐吃了药，要休息的……小蓬，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哥哥等下要去驿站牵马……请你，代替哥哥守护姐姐好么？”
　　小蓬用力点一点头：“我一定用力保护姐姐的。”
　　“乖孩子，怪不得荷姐姐那么舍不得你呢……”萧天武温和的说，转头又看了看沉睡的女子，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用极低的声音在耳边道：“听荷，你好生休息……等我回来。”
　　说罢就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蓑衣，回头又交代一句：“好好照顾姐姐和自己啊。”说着便走入倾盆大雨中，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吱呀吱呀”声再度响起，然后在一个惊雷落地后渐渐远去。
　　他也许还不曾明白，这一转身，便是咫尺天涯。
　　小蓬紧紧握住女子冰凉的手，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守护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睡的，她只觉得一切昏昏沉沉，四处惊雷连绵不断，宛若战场。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划破了天空，大地在忽明忽暗中显得更为怪异，人们的喊声又大又小，风声、雨声、雷声……轮番轰炸着这摇摇欲坠的小村子：可谓神魔共怒，天地为之变色！
　　她的上眼皮终于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渐渐合了起来，融入一片无底的黑暗之中，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握的那只手在渐渐冷下去、冷下去……
　　“小蓬！小蓬！醒醒——”恍惚中有只温热的手不住的摇晃着她，和梦中那冰凉、毫无生气的手截然不同。她猛然睁开眼睛，却看见一脸焦急的叶听荷：
　　她不知何时醒来，两郏的醺红还没有褪去。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嘴角急促地挽成一个微笑，道：“快走……这雨下得太邪了……发洪水了呢……”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窗外隆隆的雷雨声似乎迅速推翻着她言论：远处的泥山哗哗地滚落，在山脚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潭——“泥石流！”窗外不知何人大喊了一句，可谓是雪上加霜。叶听荷脸一冷，腰旁的紫电骤然出鞘，悬浮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我还不到时候走……”她摆摆手，没有踏上剑去。她看了看被洪水撞击得轰轰的破门，前面用来抵御的咸菜坛子已经倒了一地，汁水满地都是。
　　“不能再等了，这水是退不下……我们到屋顶去！”叶听荷很快做出了判断，“小蓬，你跟在姐姐后面……”
　　“荷姐姐——你看！”小蓬突然指着窗外尖声道：只见那洪水掺杂着泥沙以惊人的速度上涨，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窗子的高度，如一头发怒的猛兽一般冲进屋里来，整个屋子里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别慌，”叶听荷安慰道，手中紫电剑一挥，直直削下半块床板来，她一手拉着小蓬一手抱着木板，用脚踢开了堵塞在门口的咸菜坛子，随着清脆的声音接连炸起，那坛子的碎片洒落了一地。他们这样做的时候，紫电剑却一直安静地悬浮在主人的齐腰处，似乎在等待什么指示。但什么指示也没有，叶听荷就抱着小蓬打开了门。
　　汹涌的水奔入了摇摆不堪的房子里，他们似乎都听见房顶上有一根木头断裂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们刚刚跨出房门，水就已经漫过了腰身。叶听荷深吸一口气，用力足尖一点，从滚滚的泥沙中飞身而出，由于两手都搂着东西，半空中她身形摇晃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稳稳地落在房顶上。
　　小蓬脸色苍白，紧紧抓着房檐，向下面湍急的洪水望去。只见整个村子已经浸泡在水里，宛若一只扁舟，人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苍白的手伸出了水面，似乎在求救一般，但有很快的被泥水湮没。小蓬狠狠吃了一惊，不敢再看那个方向。
　　“附近的河发水了，”叶听荷喃喃道，“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水还在一断上涨，几乎到一个成年人齐胸的位子，风云变色，大雨瓢泼，分辨不出此刻是凌晨还是黎明，四处昏茫茫一片，俨然已经到了世纪末日！
　　不会有阳光了，不会再有了……这种想法此刻却是狠狠地抓住了这儿每一个人的心。
　　不管是小孩的哭叫声，还是汉子们的吼叫，都在在风雨雷电中模糊不清了，在神奇的自然造化面前，人类……确是连蝼蚁都算不上啊。
　　“萧哥哥他出去了？”看到小蓬肯定的目光，叶听荷心中着实稳定了不少，“那就好……”
　　他们虽然处在地势较高的房顶上，但危险反而有增无减：随着河水暴涨，房子开始摇晃起来，再加上它已经是陈年旧房，遇到洪水它自然是第一个垮下的。
　　借着紫电发出来的淡淡的光辉，叶听荷眯着眼向远方眺望了好一会儿，“小蓬……我们去另一个房顶吧。这越来越不安全……”她指着几丈以外的一个突起的黑物道，心中却暗自揣摩：刚才施用轻功，已经耗损了自己不少真气，此次再贸贸然，恐怕会连累不会武功的小蓬。
　　“小蓬，我们乘木板去……”叶听荷看了一眼狭长的、蠢蠢欲动的紫电剑，略一思量，还是选择了较为稳妥的方式，说罢把身边的木板一搭，两人跳将上去，洪水呼啸着，一下子就把他们推得老远。刚刚撞击那黑物的时候，叶听荷就携起小蓬往房顶上跳，这次出乎寻常的顺利。但那床板已经随着水向远方飘去。
　　两人默默地坐在房顶上，看着着人间惨样。
　　“我的书——救命、救——”一个惨烈的声音在她们不远处含混地响了起来，一个满是污泥的手挣扎的脱出了水，仿佛要抓住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小蓬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刚才那只苍白如雪的女子的手。
　　叶听荷秀眉一蹙，微微颔首。那紫电剑像像得到什么指示一样，嗖地飞脱出去。那只状如鬼怪的指关节狠狠地击中了紫电的剑鞘，立刻狠狠抓住，水底下顿时传来一阵狂呼，又归于沉默。那只手如蜘蛛一样飞快的向上摸索着，也许是他劲太大，那紫电的剑鞘居然直直地顺着硬挺的剑身划落，那只手还浑然不觉地向上攀着，宛如魔鬼。
　　“笨——”叶听荷见状，足尖一点，踏水而去，那灵敏的身手，却似凌波微步。她清喝一声，在剑和鞘没有完全分离时一把抓住脱裂处，锋利的剑刃把女子的皮肤割出一片血红，她只是转了手劲，便直直拖了那东西向黑物飞去。在准备到屋顶的时候，她没有预兆地一失足，险些跌入泥水。
　　叶听荷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变得苍白，她用力一抛那水下挣扎的人，只见一个满是泥浆的人骤然从滚滚的泥水中飞脱，仿佛恶魔降临一般，重重摔在房顶上，发出吱吱的怪声，他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会儿又不动了。
　　小蓬立刻围上去看，擦去了那人脸上狰狞的污泥，竟露出一张文雅儒弱的脸来，不由得暗暗发笑：刚才看样子还以为是那个孔武有力的人，没有想到是村里念书的秀才张经闻。
　　“姐姐……你看看，他没有气了呢！”小蓬招呼着，叶听荷正从裙上撕下一角包扎着手，听了这话就疾步走来。只见那人口不住的低吟：“书……救命……救命！”鼻息微弱，脸色已经如死灰般难看。
　　“书呆子，”叶听荷摇摇头，“我可不想救一个快要死的人。”
　　她迅疾地出手，封住他全身的八大经脉。迟疑了一刻，终于背朝着小蓬，缓缓将真气送入秀才的口中。
　　干完以后，她的脸羞得微微泛红。地上的人却开始抽搐起来，“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一口污泥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半蹲在一旁的女子，口中却不住的喊：“书……书呢？”
　　“那个吗……”她指了指远处的飘散纸片，它随着水流飞快地旋转着，不一会儿就被活活撕烂，迅速沉入水底。
　　“书，我的书——”他失口叫道，手脚冰凉，纹丝不动。
　　“得了，人都快死了，还惦记着书干什么？”叶听荷安慰道，但那秀才只是不住摇头：“非也非也……这是老村长好不容易帮我借来的书……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考试的机会，怎么能在这关头——我宁愿……唉……”
　　“疯子，”叶听荷随口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出去再买不就行了。”但秀才只是不断的摇头。
　　“……对了，”她打了个激灵，“老村长去那里了？”
　　“他……”他恍惚了一下，才道，“他老伴被家里的铁线缠住了，离开不得。我刚才叫他，他死活都不离开——”
　　“疯子，”她叹道，却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他……他帮我和天哥太多的忙了，不能撇下他不管。小蓬，你看着这呆子——”她转身交代，那秀才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一切渐渐归于彻底的、纯净的黑暗？……她正诧异天变得如此快，眨了眨眼，那天却又明亮起来，却仍是昏暗不已。
　　“嗖”一声，紫电灵巧地停在她身侧，现在也只能靠着它了，她转头向小蓬微笑道：“小蓬，你看好了，这叫‘御剑术’！”
　　说罢她跳上剑，口中念念有词，那剑就渐渐上升，在空中悠悠打着转，眨眼间就载着叶听荷飞快地向远方飞去。在小蓬的惊呼声中，那白衣女子乘着一道紫色的极光，宛若仙人归去，渐渐在昏黑的天色中消泯了身影，将这个被水祸困饶的村子远远的甩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