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飞花》木生姑娘

2、第2章

　　父亲说，我是谷里最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完全没有我娘那超凡脱俗，淡雅温润的影子。我没见过我娘，打我记事在这谷里就只有爹爹一个亲人。照顾我起居的是哑女苏合香，这里的仆人都是哑人，当然，除了天冬。我在想苏合香和苏师傅到底什么关系？他们都姓苏，总归是有点关系的，我问过父亲，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睁着眼睛看屋顶的画，一簇簇的花朵缠缠绕绕，仿佛没有边际。屋子里有阳光照射进来，这个角度是太阳落山了，一束束斜斜的照出很多飘在半空的灰尘。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苍穹的咕咕声，还有饭香味。脖子扭不得，轻轻一动疼得全身没了力气，我哼哼了几声，希望苏合香，或者是爹爹听到，不好意思直接叫他们，不然又要数落我一番。果然听见开门的声音，一缕淡淡的属于父亲的味道飘进了鼻子里。
　　父亲走到我的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脉搏“不疼就别乱哼哼，这点痛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行走江湖？这几日就呆在三星望月台，你那几位师傅有空会来这里教你，他们不来的时候，你自己练练内功心法，别受了点小伤就偷懒”。
　　我只管嗯嗯哦哦的答应着，心想着惨了惨了，不能出去，养在青梗道大拐弯榕树洞里的两只小松鼠可怎么办？药坊没晒好的药草怎么办？我和阿甘一起研究的捕兽夹不知道有没有夹到星潭鳄……
　　本人自认为扭了脖子是一件很大的大事情，大家都应该来问候问候、关心关心病人的。可是苏合香笑嘻嘻的告诉我，某些人绊了门槛摔出来鼻血，止鼻血把脖子扭了这件事情很快被当成是笑话传开了。我歪着眼睛指着她警告，要是再嘲笑我，就把她喜欢大师兄这件事情告诉我爹！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饭碗扔在床边的柜子上扭头就走。苍天啊！这些人真是太不会尊老爱幼了！无奈只能直愣愣的坐起来，直着身子去吃饭。更可恶的是天冬！这谷里就我们两个小孩，我很想和他好好的，不吵架不打架，相亲相爱的长大。可是他这个没良心的，每天路过我屋子就在下面喊“喂！止鼻血扭断脖子那个……”对此我真的很生气。
　　没过两天，一行师傅果然回来了，他的小背篓里一定塞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我不确定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因为我一直被关在三星望月台继续学习琴棋书画药农工什么的。脖子还没好全，但是功课每天都照常不误。这日子真是过得比牛还辛苦，牛犁完地还可以到山上去吃草晒太阳，我连吃饭都有吃饭的功夫要练。
　　这天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三星望月台飘上来一个光头和尚，步履轻盈地进了主厅。我眼睛一亮，偷眼看颜师傅，他正提着竹杆狼毫笔在书案上认真的书写着什么，看样子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我轻轻地挪动屁股，准备悄悄溜出去，“好像时辰还没到吧？”颜师傅的声音波澜不惊的冒出来，吓得我赶紧端正坐姿，端起毛笔临摹那些永远临摹不完的字。心里只能期盼一行师傅再多呆一儿再多呆一会儿。
　　奔进父亲的会客厅，一眼便看到一身淡黄僧衣的一行师傅，他表情严肃地和父亲讲着什么。看到我进来，笑着招手示意我过去“这丫头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啊！”
　　“个头是长高了，脑子是没半点长进”。
　　一听这话，赶紧低头走到一行师傅面前，低头跪下问安。一行师傅将我拉起来，仔细看了看我，再搭了搭我的脉搏，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放开手道：“宇轩啊，月儿小小年纪可别把她折腾坏了，这学东西急不得啊”。
　　“这丫头就是吃的苦太少了，要是再把她的绳子放松些，她不定哪天把我这万花谷拆咯！”
　　我只能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突然一只做工精致，通体翠绿的东西伸到眼前。
　　“来，这只笛子专门给你带的。”
　　我眼睛一亮，正准备接下来，父亲发话了。
　　“这可是先秦时出现的含翠影舞笛，世上只此一管啊！大师，这可使不得！”
　　“我乃出家人，远离歌舞糜乐，带着这东西做什么，月儿，来！接着！”
　　一行师傅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把笛子塞我手里，笛子入手温润清凉，我慌忙朝父亲看过去。
　　“还不谢谢师傅？！”
　　我乐颠颠的朝一行师傅弯过九十度的腰大大鞠了一躬，紧接着迫不及待的仔细打量我的新礼物。这笛子通体晶莹脆碧，管尾刻了一个篆体的“御”字，管头浮雕兰花，兰花微白，宛然初绽。
　　告别一行师傅回了房，赶紧迫不及待地翻出乐谱试着吹苏师傅曾教授过的曲子，可是不管怎么吹，一丁点声音都有没有，我琢磨着肯定这根本就不是笛子，只是长得像笛子的古玩罢了。
　　没过多久，一行师傅又云游去了，这次他带走了阿甘。他们走的那天我爬到阿甘的画缸子里，死命抓着缸沿，撒泼打滚就是不下来。我说要是阿甘走我也要和他们一起走，我不走阿甘也不许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父亲杠上了，最后我被父亲轻松的点了穴道拎回了三星望月台。第一次和父亲顶嘴的后果很严重，第一次被罚跪在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画像前，一天一夜不许起来。盯着画像上那体态婀娜，面容姣好，温柔地瞧着我笑的女子，越看越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鼻子酸溜溜的就开始抽抽噎噎哭起来。这谷里只有天冬和阿甘两个伙伴，天冬老是惹我生气，只有阿甘对我最好，它陪我研究捕兽夹，陪我去星潭湖埋陷阱抓鳄鱼，作业没完成它帮我向致工师傅说情，帮我研究那些怎么都搞不懂的机器，陪我大晚上的去花海等玉昙花开…….它走了就没人陪我去做这些事情了。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没有娘亲，父亲从来就那么严厉，苏合香从来不陪我去捣鼓东西，对自己最和蔼的一行师傅常年不在，没有人比我更可怜了，就连苍穹生下来的那个蛋都比我幸福。
　　不知道怎么的就蜷缩在地上睡过去了，一觉醒过来，天光微亮，四周安静得不得了，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好大声，几扇窗户都透着淡淡的白光，透着早晨特有的清冷。我爬起来继续跪坐好，再过一会儿苏合香就该给我送早饭来了。
　　苏合香其实对我很好，每次父亲要重重罚我的时候，她都一脸像是被罚的是她一样，朝着父亲磕头，咚咚咚的响得我心里发慌。父亲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她除了对我严厉，对谷里的其他人都很温和，但是他做出的决定几乎不会改变。后来认清事实的苏合香也只能在在我被罚期间对我额外照顾些。
　　我的鼻子很灵敏，一丝丝的香味我也能分辨出是什么菜，果然没过一会儿，苏合香就推门而入，我扭过身瘪着嘴泪汪汪的看着她。
　　“苏合香~~”。
　　哇的就哭了出来。
　　苏合香赶紧几大步敢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哭了一会人抵不过方才的香味，停下来狼吞虎咽地吃饭。她看着我吃完了，然后就坐在我对面打着手语给我讲故事。
　　从前有一片西瓜地，里面长满了大大小小无数的西瓜，它们都安安稳稳的躺在地里，等待被人们摘走的那一天。其中有一个西瓜长得和别的西瓜没什么两样，但是有一天，他变得和其他西瓜不一样了。它认为西瓜也应该自己选择自己的命，不应该就那么走上被人们摘走吃掉的命运。于是它就跟其它西瓜说：“伙伴们，我们生来就等着被吃，我们的皮还被到处乱扔，我们逃走吧！摆脱这样的命运！”其它的西瓜都觉得它疯了，发什么神经？！西瓜生下来不就是等着被吃的吗？所有的西瓜都不理会它，最后它决定自己逃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它偷偷挣脱瓜蒂,悄悄地滚出了西瓜地，朝它很向往的东方逃走了……
　　“苏合香！”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不对，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想父亲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我们一大跳！苏合香提起裙子往门外奔去。我看着苏合香消失的门口，从那门里射进来的光线判断着我罚跪的时辰。苍穹一如既往的过会儿就传来咕咕的声音，自从它生了一个蛋就常常发出声音，以前它蹲在那里一点声息都没有的。远远的，有隐隐约约听到几乎分辨不出的几丝琴音传来，苏师傅又在弹琴了，颜师傅应该已经拿着他的破笔开始练功了，也不知道阿甘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想念我？
　　苏合香没等我罚跪时辰到就喜滋滋的跑来比手划脚的说苍穹的蛋孵出了一只小雕，我一听很好奇了，顾不得时辰没到便爬起来想去看看。她一把拉住我“苍穹现在脾气很坏，连你爹都靠近不了，你还是乖乖跪着吧，免得回头被苍穹一翅膀扇到水月宫去！”我更好奇了，这苍穹发疯了不成？平时它最听父亲的话了，这会儿竟然连父亲都靠近不了。
　　好不容易捱到时辰，我迫不及待的跑到苍穹的领地，也就是父亲在我们屋子旁边亲手给它搭的巢，想去一看究竟。转过屋角，便看到父亲、大师兄、三师兄、颜师傅、致工师傅等等都围着忙碌的孙爷爷，神情认真严肃。我一惊，完了，完了完了！！难道是小雕死了？！
　　“小雕死了吗？！”我边跑边朝他们大喊。
　　“月儿！！！”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劲大风迎面袭来，生生把我从地上拔起来甩到空中，只见苍穹巨翅大展，那钢铁般的乌爪瞬间到了我的眼前。只听父亲一声厉喝“苍穹！！！”声震山野。还没来得及转什么念头，一个怀抱将我接住，挡住了那要仿佛真要把我撕碎了摔去远方的厉爪。整个人完全吓傻，父亲将我放回地面，整个人还回不了神，睁着眼傻傻地看着已经回巢站好的苍穹。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看到我安然回到地面，赶紧围过来看我是否安然无恙。没用的我缓了缓神才哭出来，苏师傅将我抱住，拍着我的背轻声的哄着。
　　“你这丫头没事儿乱嚷嚷啥？这次知道怕了吧！叫你平时不好好学做个大家闺秀”三师兄抱着双臂靠在栏杆上打趣我。
　　“三师弟，你别可说她了，刚才就算是我也抗不住苍穹啊！丫头是真吓着了”。大师兄揉揉我的头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这不是没事儿了？哭成花猫就不可爱了”。
　　孙爷爷给我搭搭脉“就是吓着了，苏合香，晚间给她做点压惊安神的汤”。转过身对父亲说道“这小雕也没什么大事，才出生有点虚弱，过段时间羽毛丰满起来就好了”。
　　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向苍穹，然后转身看我“你过来”。
　　看看散发着一身戾气的苍穹我坚持不过去，父亲伸手将我一把扯过去，一只小小的和苍穹一样有着紫色羽毛的小东西在巢里歪歪扭扭的，想站却站不起来。它的头上，眼睛眉梢处长两根红翎子，所有的羽毛都湿湿的扭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那两根翎毛。
　　父亲对我说道：“给它取个名字。”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平时做什么都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今天竟然让我给小东西取名字！！再看看苍穹，还是摇了摇头，万一这破雕趁父亲不在，悄悄把我抓走扔水月宫里怎么办？其实水月宫我从来没去过，万花谷每一寸土地我几乎都跑遍了，但是水月宫除外，那里是禁地，听三师兄说那里安装有恐怖的机关，还有无数的冤魂。以前有想要一探究竟的前辈闯了进去，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每个月从水月宫流出来的水都是暗淡的血红色。
　　这么想想不由得全身一个激灵，父亲浑厚的声音传来“让你取你就取！磨蹭什么？！”
　　唉！好吧！相比起来，父亲更可怕啊！我想了想脱口而出“二毛…”。
　　只听三师兄“扑哧”一声笑得门牙都要掉了，其他人也一副憋着笑的样子。
　　“平时你师傅教你的那些诗词歌赋，文学修养，你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看你是学的还不够多！”面对薄怒的父亲，赶紧飞快地在脑子里搜寻可以代替“二毛”的文雅辞藻，有了有了“双翎！”
　　“双翎好，这紫雕在世上正好也有一双了”颜师傅捋着胡须点头。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父亲勉强点头道：“那以后就叫双翎了”。
　　其实，后来我私下里还是叫双翎“二毛”它竟然听得懂！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