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飞花》木生姑娘

1、第1章

　　还没睁开眼，悉悉索索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脑子，一定是苏合香，她每天在我还没醒的时候在屋子忙来忙去，一点也不担心把我吵醒。缩到被窝里很不满地扭起来，不一会儿被子“唰”地被掀开，一股大力将我捞起来放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她打着手语恶狠狠的告诉我，如果在辰时之前致工师傅还没看见我的话，她指指我，再指指她，然后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立刻以陀螺般的速度在屋子里转起来，整理妥当顺手抓起一个炊饼运起轻功往工坊飞去，一路跌跌撞撞，等我看到工坊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的同时，也看到了致工师傅站在门口的身影，于是刹住脚步，低着头淑女般地走过去，到了可以看到他脚尖的距离便停下来伸出手去。这么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迟到的时候，考我答不出来的时候，反正直觉上应该是要被揍了的时候，默默地把手心亮出来，一般情况下都会得到两条红印子回去，也有特殊的情况，那就是被苏师傅罚的时候，她都是轻轻的拍一下就好了，下手最重的就是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致工师傅，能疼我一整天。
　　“你干什么？”
　　“徒儿迟到了，请师傅......责....”
　　“你是不是被打习惯了，一天不打手心痒痒？这还没到辰时呢！”我抬起头来看他，他微低着头看着我，突然一笑“还不进去？！”
　　我愣了一下，很少看到致工师傅这个样子笑，一下子觉得他的胡子也挺好看的。等反应过来立刻如蒙大赦，加快步伐往门里走，心里一阵轻松。手伸进布包里掏饼子，刚抽出来就听到背后浑厚的一声“东方月！”，吓得我手一抖，饼子啪嗒嗒掉地上转了两个圈扑在屋角的草堆边上，天哪！差一点点就进了臭水沟子了！
　　致工师傅换上了平时严肃的面部表情，寸长的胡须惨了些灰白，斜眼看了一眼滚到一边的饼子，再捶眼看呆得跟只憨包猪一样的我“还不把你那口粮捡起来！”我立刻屁颠屁颠去捡。
　　“今天早上你就把机关龙的腿部建构图好好的看一看，不懂的问阿甘，不许碰我台子上的东西，下午我考你，为师有事出去一趟。”
　　待我我捡起饼子，师傅已不知去向，看看四周确定没了他的踪迹，立马欢快起来，嗯，这感觉就像天上的乌云全都飘走了，满世界阳光灿烂，恨不得振臂一呼、高歌一曲！拍拍饼子上的尘土一边啃一边口齿不清的喊：“阿甘！阿甘！.......”。
　　阿甘是工坊里一个机器人，它的主体就是一青铜画缸子，脚长在画缸子上，眼睛耳朵嘴巴鼻子......所有的器官都长在画缸子上，两腿长长，走路一摇一摇的速度还挺快。它的画缸子里装了好多的工程草图，还有一些枯燥的工书，我的工坊学习生活基本就是在它的陪伴下才有了点阳光。
　　走进屋里看到角落里一青铜屁股在材料堆里露出小半块，为什么我知道那是它的屁股呢，因为它除了屁股那边是光滑的，其它的方方面面都有器官占据，左右两边是手，前面是五官，下面是腿，上面就不说了。曾经我还取笑它光溜着屁股不穿衣服，最羞了，气得它好些天不理我。
　　“阿甘，你在干嘛？”我好奇的凑过去。
　　“啊！！！你你...怎么来了？”它鬼鬼祟祟的把手背到后面去，很明显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扔下我的工具包很老实的对它说：“阿甘，我刚才看到你屁股上好大一块黑黑的，你蹭了什么？”
　　“真的？”那表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真的！，你要是不把背后的东西给我看，我就说你晚上尿床，见了谁都说！”它是个机器人根本不会尿床，可是这一点我和它都没意识到。
　　它很不情愿的把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个镜子。我很不解的看着它，用个镜子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苏合香天天都照镜子。
　　“听说今天一行师傅回来，我想看看我老了没....”它很难过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它最怕的事情就是下巴长胡子，因为我们都一直认为人老了就得长胡子，就像我爹、就像致工师傅。
　　我听了它的话，把镜子抢过来看看自己是不是衣着整洁，在地上转着圈子问阿甘：“你看看我有哪里脏了没？”
　　“你很好，我就不好了，快给我看看屁股.....我够不到.....”
　　听致工师傅说，阿甘是一行师傅造出来的，是这天下最了不起的工艺。记得那时候我完全忽略了“天下最了不起的工艺”这个信息，转而问致工师傅，我是谁造出来的？他说他不知道，他让我回家问我爹爹。那天从工坊回去我很兴奋的问了这个问题，然后被爹爹罚抄汉赋。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爹爹：“爹爹，一行师傅今天回来了吗？”
　　他老人家面无表情：“没有”。
　　我猫头扒了两口饭继续问：“爹爹，他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吗？”
　　爹爹头也不抬：“他是长辈，你小丫头惦记着长辈的礼品，这是什么道理？要我说最好给你多带几本工书”。
　　一听书，我就不说话了。
　　“月儿，明天去你孙爷爷那里记得跟他说明儿晚上别做饭了，到我们这边吃。”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描绘着一行师傅会给我带的小礼物。苏合香估计是被吵醒了，把我身子一把扳过去面对她，打着手语骂我，说大体意思就是我再不睡就把我从窗户扔出去！见我一点也没有怕的意思，她就问我，如果我把你扔出去了你会怎么样？我想到了窗子外面陡峭的山坡，山坡上石头间生长的草木，可能还有一些蛇什么的，于是很老实地回答：“我会哭”。
　　我的哭在这万花谷里是最不受重视的，一头小鹿的呜咽都比我的眼泪还重要。事实上我是很少哭的，我这么说是因为这谷里住着的老老少少百来人，每人都对我爹毕恭毕敬，可是每人都对我很不屑，不管我做什么都说做得不好，练琴练不好，学画学不好，下棋下不好，学什么什么不好，好吧，我下棋是连苏合香都下不过，可是我轻功比她好，可他们从来不表扬我，只有一行师傅说我聪明，说我是个好孩子。
　　可能是睡得不好，第二天起晚了，苏合香竟然也起晚了，等我到医坊的时候，不等孙爷爷开口，天冬就给了我手心一下子，疼得我直冒眼泪，心里想着，等他哪天犯了错，我就求孙爷爷也打他手心，打个几十板，疼死他！我捂着手吱啦着把爹爹昨晚交代的话转告了低头捏药丸子的孙爷爷，他把手里一颗刚捏好的药丸子给我：“吃了，晚间回去的时候带一瓶这个回去，以后每天早饭早饭前吃一颗”。我哦了一声，接过那油亮油亮的丸子，塞进嘴里觉得甜甜的。
　　“爷爷，我可以嚼吗？”
　　“可以......不过吃完了得去净牙。”
　　“......”我思量了下，觉得净牙太麻烦，于是囫囵吞了下去。
　　“去给你的手擦点药，我是行医救人的，最烦这些伤害身体的事情，你爹爹立这规矩最没道理，每次到头来还不是损我的药，你的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我老头子的事情......今天你就自己学着配置瘀伤的药吧。”说完让我去我自己采的那堆药材里去找药，不许用他的药材。他的药材有好些都是我去采的，他把好的都拣去了，留些不好的次品晒干了推在角落里，说是我哪天能把次药材炼出好的药品，我就可以不用上他这来学了。我为了他这句话还兴冲冲的研制了好长一段时间稀奇配方，最后还是乖乖采药，乖乖用着次品。
　　在药柜里找了跌打瘀伤的药胡乱擦了，拿着瘀伤药方子在一堆草药里翻找，找好了药材正在称重，外面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孙爷爷！孙爷爷！快来，救救.....”，还没听得真切，孙爷爷丢下手里的活拉着我出门去。只见院子里躺着个人，走近一看，是涂大婶，躺在两根木头接起来的担架上，两个嘴唇已经黑了，整个人肿得像被人吹胀了似的，四肢不断的抽搐着。看到她狰狞的样子我有些害怕，大师兄把我拉过去轻声说：“不要看”。他这话给孙爷爷听见了，抬头看了看躲在大师兄后面的我，说道：“连智你别护着她，这都不敢看她还学什么医？没出息！”说着他探了探涂婶的耳后命令我去取清毒散和解毒丸。踮着脚手忙脚乱在药柜子间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干脆全部一股脑抱着瓶瓶罐罐跑出门去，谁知一脚绊在门槛上，将怀里的东西摔个天女散花，一张脸砸在了地上，大师兄过来拉起我，突然哎呀叫了一声，赶紧把我的头扳起来，让我仰着，我这才感觉到鼻子里暖暖的东西流出来，像是流清鼻涕。
　　我仰着头看着大师兄的脸，颤着声音小声说：“药瓶子嘿......”。
　　“你看，大师兄给你接住了”。说着他将两瓶药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就很没出息的笑了。
　　“连智！快把药拿来！磨磨唧唧干什么？！”
　　仰着头看屋檐，看屋檐上燕子筑的窝，现在是空的，前一段时间这窝里还住着两只小小的燕子，我在屋子里配药的时候就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叫声，那时候嫌烦，现在倒是挺想念他们的。
　　不一会儿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好像和孙爷爷讲些什么，我实在支撑不住了，把头低了下来试图拯救一下酸疼的脖子，一股暖流又汹涌澎湃地冲出了鼻子，还冲进了嘴里，我赶紧手忙脚乱的又吐唾沫又擦鼻子手舞足蹈了起来。
　　“东方月！你又闯祸！”才听到父亲责备的声音，他便已经到了我身旁，一把把我的头仰起来，在我身上的穴位戳了几下。只听他说：“孙老先生，月儿在你这里真是让您操心了，这孩子没有一天让人省心！”我斜眼看到天冬正对着我幸灾乐祸的笑，他那身蓝衣服有些泛白了，腰上别着个旧旧的锦囊，据他说是他娘给他缝的，有好些年了，那时候我以为他很喜欢锦囊，就跟他说等我学会缝衣服，我就给他做一个新的。现在我才不给他做呢！
　　“我这医坊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也只有这丫头在的时候多了些活气，天冬天天盼着她来。我说宇轩啊，手掌上的穴位很多，她还小，要是打坏了怎么办，？我看你啊还是把这条规矩改改，罚她背背诗词歌赋什么的。”
　　“这个我用过，那些诗词歌赋她看过的都能背下来，就连那些画看了一遍都能摩下来，我要能有其他法子，我还用这个吗？”
　　有关于我的话题我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浑然没有注意已经仰酸了的脖子，直到父亲对我说：“行了，别仰着了，你也不嫌累？”这才觉得自己的脖子硬得慌，低头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疼得我眼睛一花，全身都软了，只模模糊糊看到父亲快速靠近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