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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朝夕顾 ...

  •   楚姜窈在虞府装了几日病,总算不用下床走路。虞从舟等人都忙着五国合纵的事,倒也没有察觉她有脚伤。

      半个多月后,她在脚上裹了厚厚的软布,也算能下地行走了。那一日,小盾牌带来消息说,燕赵魏韩俱已应下齐国之约,愿五国合力伐秦,齐王又首推赵王来钦点此番合纵大军的合纵长。姜窈心想,这看上去势大气粗的,其实各国必定都露出点号角、却藏了点私心,比如她所知的赵、魏之谋,还有许许多多的、她所不知的阴谋阳谋。这六国混战,不是在赌"鹿死谁手",却像是在开"选鹿大会",谁才是牺牲品,现在言之过早。

      既然由赵王来钦点,赵王自然希望扶持虞从舟做这合纵长。因而这几日,朝上朝下激烈的争议声不绝于耳。最大的反对声音自然来自奉阳君一派势力。若虞从舟做了合纵长、而五国联军又恰巧能赢些城池什么的,那赵王转眼就要夺回亲政大权,这一向都是独专国政的奉阳君的大忌。

      赵王烦恼,虞从舟跟着烦恼,楚姜窈更是烦恼,因为主人给她派了个新任务:明日一整个白天都要缠住虞从舟,不能让他出现在平原君的寿宴上。

      她郁闷地坐在虞府东墙上,若完不成这个任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看见后天的日出。而小盾牌恰恰在这个时候跑来和她搭话,她义愤填膺地抓住他的两肩,使劲撕扯,“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不要让他出现在平原君的寿宴上?!还不如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祭奠上!”

      “天无绝人之路的,我们再想想… ”小盾牌皱着小眉头,安慰道,“额,比如,你用美人计来诱惑一下?”

      “‘美人计’?他可是‘天下七俊'排名老三的,到底你想叫谁诱惑谁?!”

      小盾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试探地问说,“那,文的不行,我们用武的?把他绑起来藏着?”

      “这种送死的主意你都想得出来……还不如让我去勾引他,至少还能博个春宵一刻!”小令箭悲愤地看着他。未几,她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望向天堂,“罢了罢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

      “什么?”

      “我自杀,或者你自杀!虞府办了白事,明日自然就不能去参加人家府上的红事了。”说完,小令箭便做纵身一跃状,欲从东墙上跳坠而下。

      “别别别!”小盾牌慌忙拉住她,“我真的想到一招妙的!”

      “真的?”

      “你那个坏哥哥,不是给过你一颗叫‘朝夕顾'的毒药嘛!”

      朝-夕-顾-!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令箭笑叹此番真是命不该绝。她听淮哥哥说过,服过此毒,清晨、黄昏都会昏睡小半个时辰,醒来便是白昼、黑夜判若两人。白日里,会像已得重生,失却往日所有记忆;而晚间又会忘掉白天做过的任何事。

      “大妙啊!”她忍不住紧紧抱住小盾牌,“只要把‘朝夕顾'放进银丝糖里,明日虞从舟一吃,就变成了'舟从鱼'了,我们再哄哄骗骗,把他拐走一个白天应该不是问题吖。”

      她从怀里拿出淮哥哥送给她的药瓶子,感恩地瞅了瞅,闪着点泪花又把那瓶子当宝贝一样藏进衣襟里。

      二人计议停当,布置好明日路线,备下黑衣黑面巾。楚姜窈又去向虞从舟推脱太累,不想同去平原君之宴。虞从舟好生奇怪,这么热闹的事情,这小鬼居然会不想去?

      入魏这一来一回,邯郸这边堆积下许多事情。是夜,虞从舟不得不挑灯夜读各类往来宗卷书函。又疲惫又诸事锁心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拿出颗糖,含入口中。

      蹲在书房外面窥视的小令箭、小盾牌一阵狂喜,轻轻对击一掌,才一起逃窜回房。

      翌日清晨,虞从舟刚刚起身、漱洗停当,忽觉困顿不已,脑中晕眩。他不得不坐回床上,想是自己昨夜太晚歇息了。

      他迷蒙中又倒下睡去。却不知此时两个黑衣人趁着天尚未亮,已从后窗摸进他房中。饶是小盾牌轻功也不错,一刻滴漏功夫后,虞从舟已躺在虞府侧门外的一辆马车上。

      楚姜窈和小盾牌这才脱下黑衣,疾疾地驾着车向东驶去。

      终于行到一处热闹地方,忽听车外一队卫兵奔过,领头那人的声音似乎特别熟悉,“各处都去找找,务必寻到公子!”

      楚姜窈和小盾牌心中一惊,这么快就发现虞从舟不见了?二人担心马车太过招摇,遂决定分头行事,小盾牌去跑东跑西、惹出点动静来吸引卫兵的注意,姜窈带着虞从舟藏匿起来。

      一下马车,姜窈见旁边是一堵矮墙。她左手拉住从舟,以右肩顶住他的前胸,右手环上他的腰间,提起内息,纵身一跃。若是平时,以她的轻功,当身轻如燕轻易上墙,只是此时脚伤还隐隐作痛,还要带着个昏迷中的虞从舟,她顿时玄燕变成跛鸭,勉勉强强才飞上了矮墙。见卫兵就在不远处盘查,只得再一运气,猛地跳下矮墙另一边。

      这下有墙阻隔视线,她心下稍安,扶稳了虞从舟让他倚躺在墙边。但刚抽出手来,她不禁大惊,手上竟有一抹血迹,难道她又伤了他?她双手伸入他的发间,果然感觉脑后有一丝湿润,定是刚才越墙的时候哪里磕到他了!她一时局促不安,两只爪子挠着脸,心有愧疚,自己怎么总是弄伤他?

      但偏偏在此时,从舟悠悠醒来,骇得姜窈心乱如麻,瞪着大眼浑身发抖。她不知那"朝夕顾"是否真的有效。若是他仍然神志清醒、记忆如常,那此刻醒转、发现她竟将他拖到这乱巷,还磕破了他的后脑勺,绝计不会轻饶了她!

      但见从舟眼神迷离,呼吸中还带着些困倦。他疑惑地打量着楚姜窈,见这女子满眼惊慌,却不知所为何事。她的双手捧在自己的脑后,二人相视,目光只有一尺之遥。

      她的手心真的很温暖。虽然不认识这女子,但他居然觉得自己很依赖躺在她手心里的感觉。

      他又沉沉闭上眼。忽然间,他听见好些卫兵在巷口奔跑,其中有人高喊着,“到那边搜找,别漏了哪儿!”

      眼前的女子听闻,倏忽扬起自己纱袖,拢住他的脸庞,将他一把搂进她的怀中。他的侧脸,贴在她的胸前,他无可抵挡地感觉到那一触柔软酥腻、和那一抹盈怀馨香。

      听那些人走远,她才慢慢松开他。他见她圆润的小脸上早已染了绯红,只略带腼腆地看了看他,又旋即低了头。

      “那些人,是在搜捕我么?”他完全没有头绪。

      “那个… 他们冤枉你是坏人,所以你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去。”她带着焦虑答道。

      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完全忆不起她是谁,但她分明如此紧张自己。他重新靠在墙上,顿觉脑后一阵生痛。伸手一摸,才明白自己头上磕破了。

      姜窈心下一沉,完了,他发现她把他弄伤了,还搞得脑袋后面出了好些血,这该怎么解释才好啊?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温和清透,眼中盈转朝露般的光芒。

      楚姜窈闻言一呆,他居然,帮她想了个如此完美的借口。她顿时感恩地眨了眨湿润的双眸。

      眼前真的是平日总爱斜眼挑衅她的虞从舟么?他看着她的目光竟然也会如此柔软殷切。

      他看见她掌心、肩上也有血,不觉浅浅握住她的双手。方才,她用手垫在自己脑后,是怕他头上的伤口触及墙壁吧,“对不起,” 他眼睛盯了盯她肩头的伤口,“我拖累你了。”

      楚姜窈感动地后槽牙都麻了。不过她的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肩上也被划破。但此时此刻怎顾得上那伤,浑身的注意力都凝结在自己那双发烫的手上——虞从舟居然这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一股暖意悠悠然从他的指尖传来。

      这、这可是“天下七俊”中“邯郸虞君”的手啊!

      忘了心碎是什么感觉,但如今,她知道心酥是一件即快乐又纷扰的事。

      她急吸了一口气,岔开心神,说,“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万一那些追兵又折回来… ”

      虞从舟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即刻起身,但仍然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向反方向跑去。

      两人奔了不多远,转过一个巷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镜似的冰封湖泊、反射着点点日光,纯白了整个世界。

      二人对视一笑。却在此时听见许多人奔跑的脚步,似乎又有追兵赶来。虞从舟全然像个孩子,紧张地抿着小嘴看向楚姜窈。

      湖面开阔,无处藏身。楚姜窈一环顾,见一座拱桥牵连着岸边和湖心一个小岛,急忙拉着从舟跑进那座拱桥下,两人紧紧贴着石壁躲在桥洞里。

      拱桥的石块,冰凉透脊,姜窈不禁打了个寒噤,虞从舟一把拉过她,将她护入自己怀中。

      “不… 不要这样抱着我… ”姜窈还未说完,从舟愈发揽紧了她。

      “刚才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的。有何不可。” 他带着孩子般坚持的口吻,“本来就该男子保护女子的。”

      楚姜窈反而无话可说。

      她原本就无力反抗,因为她仿佛一只冬眠已久的小刺猬,而他怀抱里的温暖,像寒季里的暖阳,揉进刺猬的心,让她永生永世,眷恋不忘。

      一群小孩欢快的跑过,原来刚才并不是追兵的脚步。

      从舟手臂稍松了力,让她露出小脑袋,“看你怕的,小孩子罢了!”

      姜窈心想,你可没好到哪里去,刚才那紧张的小样儿!

      她心念一转,诡笑起来。忽然轻轻转身,从他怀里退出,对他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趁他飘飘然不知何事时,她翻掌一运力,迅即推向他的腰背间。他脚下冰滑,被她一推,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簌溜溜在冰上飘滑出几丈远。

      即似滑冰,又似飞翔,他从未试过人可以在这个世界穿行得如此之快。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飞扬跳脱。

      姜窈好生得意,不由爽朗地笑起来。她的笑声仿佛风铃一般,在拱桥下回荡,在湖冰上鸣响,深深透入他的胸膛。究竟为何,他如此熟悉她的笑声,那份明朗清丽,仿佛是他前生前世,就开始依恋的声音。

      他目光中透露一种神往,唇边浮起雅致的笑容,透过迷蒙的冰雾,他向她走去。

      她藕色的莲裙倒映在冰面上,似仙似莲,苍茫世界中,唯有她是一点明媚,将他眼中的寒冬景色倏忽渲染成夏日荷塘。

      他轻轻将她拢入怀中,又腕间微一加力,也将她推拓出去,让她也体会这种在空气中轻扬穿行的美妙感觉。果然,她一边飘滑,一边快乐地笑着,她甚至借着他的推力,在冰上旋转起来。他见她衣裙翻飞,在白色冰面上轻易幻化成一个莲花仙子。

      她渐渐停下旋转,呵着气雾说,“冬日也有莲花就好了。”

      他瞧着她清澈的眸,浅浅一笑,抬手指向桥下湖上、零乱透明的冰块,说,“在冰上刻冰莲可好?”

      可是一摸腰间,略有沮丧,“只是没有剑… ”

      “有哦!”楚姜窈乐呵呵地挥手一抽,从腰间抖出一根银色腰带,她将翠竹镶饰的一端放进虞从舟掌心里,说,“这是我的软剑,用手指微转这截竹饰,即会变成硬剑,不输青铜哦。”

      虞从舟惊讶地看着她,按她的话试了试,果然那细绳般的银带突然变成一柄利器。

      “你总是这么神奇么?”他笑着问罢,忽然凝聚内力,在空中一跃,跃出丈余,剑光顿时在冰上漫耀,晃得楚姜窈睁不开眼。她听见剑锋透入冰层、凌利旋转的声音,片刻之后,光影渐暗,她再睁开眼时,原本桥下那堆冰石竟已变成七朵冰莲,有含苞待放,亦有开到荼靡,光影在晶莹的冰中泛射,这冰莲看来竟比真花更显梦幻婀娜。

      从舟亦痴笑着看了看手中利剑说,“夸张诶,我居然还会武功?!”

      此时的他,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俊美,他只看见那个俏丽可人的女子,立于千里冰封,目含百转柔情,眸中映出淡色的他。

      他推着她在冰莲边滑行。冰雾轻霁,阳光微透。一抹藕色的蓬裙,一袭紫色的锦衫,在那片纯白的世界里,你来我往,翩然梭行,从这纷乱世界的隙缝中,追寻彼此无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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