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肯嫁东风》谢衣衣

1、第 1 章

　　大火像蛇一样缠上来。
　　周展宁望向昭明殿的屋顶。那是宫中当初为防走水而特制的高级木材，在熊熊烈火之中，终究还是摇摇欲坠了。不管它多精贵，说到底，也不过是根木头而已。
　　当初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太子，才耗费了无数珍贵的材料造就的一座宫殿，可是一场火，却殆尽所有。
　　连同，所有的感情。
　　内心淡笑了下，心里并不宁静，想要什么都不想，再也不去期冀。这么大的火，却不见有人来把它扑灭，早就已经说明了什么不是么。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也会狠心至此，亲手把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最宠爱的人葬身火海。
　　父皇，你……
　　周展宁看着红色沉香木桌边的另一人，发现对方也静静看着自己，没有一丝将死的慌乱。仿佛面临的不是漫天的大火，而是平静无澜的春水。恐怕，是同自己一样，哀莫大于心死罢。
　　他随即开口微笑道：“大火当头，难为平远将军还能如此平静。”
　　大火已经烧得木头发出“滋滋”的响声。赵宇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道：“大皇子说笑了。不过一句话而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怎么不称呼孤为太子了，看你以前也唤得满顺口的麽？”
　　“我只是认为，这是大皇子心底的心愿罢了。难道你不是只想当个皇子，而非太子的吗？”
　　“哦，你倒是把我看得透彻的很。”周展宁挑眉，“那你知不知你那被你当成宝的言弟，恐怕也是插了一脚的？”
　　赵宇轩默然。
　　周展宁于是大笑，眼角却是渗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平远大将军受了他的怂恿，动用手上的兵力，把皇宫围堵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赵宇轩十分信任的傅子言，又有谁能够把消息递出宫外呢？毕竟，皇宫里的事情他谋划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出了差错。
　　可是要让他怪赵宇轩，却也知道到这时候也没什么必要了。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就中各有痴儿女。
　　赵宇轩看不过去他的这幅样子，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道：“展宁，你又何必……”
　　展宁只含泪望他，说道：“我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一起罢了。”
　　是的，他从未想过。
　　以前他总是想着有父皇在，父皇总是宠他的，就算是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也会原谅他。可是，这一次，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大逆不道。
　　把持朝政，软禁君王……这样的臣子活该被千刀万剐，没有人会出言相救。
　　火势渐猛，在夜色里“劈啪”声显得更是刺耳。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也没有人敢。他们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周展宁宁静下来，问道：“宇轩，后悔吗？”没头没脑的，赵宇轩却是懂了，只抿了抿唇，不说话。
　　后悔什么？
　　后悔和太子同谋，还是后悔一不小心把自己陷入必死的局？
　　周展宁看着他火光中映出的脸庞，眉宇间尽是坚毅，尽管带着一些被灼烧后显露的痛苦，可是整个人就是显出与常人不同的气质来。一句话不由地迸出来，“如果我爱的是你，多好！”
　　那样也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吧，虽然我知道，你爱的也不是我。你为我做那么多，也不是出于对我的忠诚。只是，道同而合谋了。
　　展宁知道赵宇轩喜欢的人是傅子言，这件事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若不是这样，他怎么能够说服把忠诚看得那么重的平远大将军呢？
　　饮尽赵宇轩面前的冷涩茶水，冰凉的水，在火热的躯体里，引起一阵战栗。尽目是满盈的火红色，真的好红啊，这就是等待死亡的感觉吗？火舌吻上了明黄色的衣角，炽热铺天盖地而来。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登基，现实就直接给他一个这么沉重的打击。他早该知道的，作为一个皇帝，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这个小小的太子牢牢地掌控呢？
　　他没想过自己会输。
　　皇帝本来就是万万人之上的，怎么会受得住他最疼爱的孩子给予他的背叛？不是该在他囚禁他的寝宫里，一个人沉思他的罪孽吗？
　　是的，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应得的！
　　这么多年来，是仇恨让他一个人成熟起来。在后宫，没有亲生母亲的照拂，皇帝一个人又怎么知道他在那些自诩为贤德妃子身边是怎么度过的。每一次受到欺侮，他都越发怀念他的母后，也更加地恨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
　　那些妃子明面上当然是不敢的，因为皇上对他的疼爱众所周知，朝野皆有耳闻。
　　可是，父皇，你的那些宠爱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母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们的父子亲情早已经磨灭。天家无亲情，他早该真切地认识到的。连自己潜邸时一起相濡以沫的妻子都能杀，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
　　及至后来，他对那个人生出了他自己也觉得惶恐罪孽的心思，一瞬间心里对那个人的恨意更加深重。而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来，让旁人都卸下心房，知道他构不成威胁，让他人知道他是牢记天地君亲师的好儿子，好臣子。
　　至于那份心动，他把它藏在最深处，希望此生再也不要提起。虽然偶尔看到他宠爱的妃子耀武扬威般的从他眼前走过，他总是忍不住捏紧了手指，只有长长地呼吸几次，才能够平息。他原以为就是这样子了，也许一辈子，他都不能够对自己血肉相连的父皇叙说自己的心意。当然，他的内心和骄傲恨意也是不会允许的。
　　直到看到那个男人和新科状元傅子言坐在一起笑得开怀，到最后竟然不顾祖训，把那个男人堂而皇之地接进宫中。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自己的心思再也无法掩藏，也不肯再掩藏，直接就是联系了赵宇轩，谋划，逼宫。
　　把那个男人在寝宫严严实实地关押起来，傅子言则交由赵宇轩，想来那个男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放在手心的言弟有一天会出他意料地成长，还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吧。
　　结实的梁木呼啸着落下，殿中的两人也只是静静坐着。有些事，已经知道结果，却不懂、不想挣扎，一如束缚人心的爱。
　　“宇轩……”赵宇轩抬头。
　　“下辈子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再也不要爱了……”
　　“好。”
　　直至最后，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