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霜白》玉芷芸

1、第一章

　　“铮铮！”我的绿绮琴被我拨得脆响。

　　心绪难平，像是我指尖所弹奏的这一曲《十面埋伏》，嘈嘈切切，仿佛金戈铁马驰骋而过时的杂乱无章之声，正如我此时的思绪，跌宕起伏，心乱如麻。

　　明天，我即将嫁给当今的北国国王楚江东为侧妃了，想到这里，我心悲戚，一滴泪，滑落，滴在琴弦上。这滴泪终是在琴弦上消散，不见踪影。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只有嫁给自己的一心人，方才不会感觉到戚戚然。若是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难怪要泣涕零如雨。

　　而我，却不得不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子。

　　指尖拨弦的动作微微缓慢，心也柔软下来，带着一丝悲戚。琴弦动，心也跟着那柔美之中带着凄清的旋律，变得感伤起来。

　　我所奏的，不过是《诗经》之中最为著名的诗之一，《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透过眼眸之中泪意盈盈，迷蒙中，仿佛我所心爱的那个男子还在我面前，在一片飞花之中，笑望着我。

　　我与玉白霜的相遇，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那时的晨风，凉意袭人。可回想起那秋晨，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我是北国国相沈孟德最小的女儿，也是最为得宠的嫡出之女，爹对我的疼爱，无疑让我遭到了几个庶出的，不得宠的姐姐的嫉妒。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清晨发生的事，是大姐的一手策划，本想把我推进无尽的深渊，却不想，也把我推向了属于我的那份缘。

　　尽管，在日后看来，不过一段孽缘尔尔。

　　一大早，我便按照往常一样，独自来到丞相府附近的一片湖泽游船。

　　一天之计在于晨，我喜欢于晨光熹微之中，泛舟于这片宁静的湖面，在这片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下观景，抑或读书。

　　奇怪的是，今天船夫换了一个人。这是一个瘦瘦的青年男子，目光之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并不是往常那位忠厚老实的老伯。

　　“赵老伯今天生病了，不能为小姐楫桨，就又小人代劳吧。”那人瘦巴巴的面庞上有一种巴结讨好的表情，眼镜滴溜溜地转着，让我感到有些厌恶。

　　我也没做他想，走上了小舟。

　　小舟移向这片大湖的湖心，我本正埋头细读一本《后汉书》，只听“咚”的一声，仿佛有什么落入水中。

　　我抬头，只见舟上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人，那船夫早就不知去向了。

　　湖心不远处是一片汀州，汀州旁有一大片荷叶，只是此时秋意已浓，荷叶已是菡萏香销翠叶残，看起来好不凄凉。

　　我感到有些慌乱，连忙棹桨，学着往日看赵老伯楫舟时的模样，试图将船滑向岸边。

　　糟糕！舟里有水！

　　只见一股湖水涌向舟内，虽然速度并不快，可只需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并不会凫水的我与这小舟就会沉入湖底。

　　“救命！救命！”我撕心裂肺地喊道。

　　荷叶之中出现了一只小舟，缓缓向我这边驶来。我定睛一看，摇桨的是一个白衣少年。

　　小舟离近了，我这才看清了少年的样貌，只见他生得面冠如玉，眼若流星，挺拔的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嘴，此时因为紧张而抿得紧紧的，大约有十五六岁的光景。

　　我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沈子桓，是北国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可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并不逊色于哥哥的。

　　我痴痴地愣住了，停止了求救，呆呆地望着这个让我惊为天人的男子。

　　他的小舟离我的近了，近到就在我不远，他伸出手，沉声说道：“快跳上我的舟。”

　　我依言，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拉到了舟上，力道很大，我躲闪不及，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中。

　　我羞红了脸，只听见他的心跳，还有他那如天籁般好听的声音响彻在我耳旁：“你还好吧？”

　　我慌忙离开了他的胸膛，红着脸抬头望向他，只见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点了点头，回首，望着船见见下沉，感到心有余悸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他的感激。

　　“谢谢公子。”我盈盈行礼。

　　“不必谢我。”他笑了，温润如玉。

　　船行向距离相府最近的码头，那里，有着一片苍苍的芦苇。秋水寂寂，只有小舟过处，才留下一丝波痕，整个世界都是沉静的。

　　只有我的内心，一片波涛汹涌，狂跳不止。

　　第一眼，我便知道，他是我此生的缘。

　　可近君情怯，无以为言，我只有沉默着，并不与他交谈。

　　倒是他先打开了话匣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斯美景，是在下最为喜爱的。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就认识一个女子，就如这秋日的苍苍蒹葭，那么柔美。”

　　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狠狠地下沉，沉到心底最深处，绝望感蔓延我的心扉。他终究还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我无法走进他的心。

　　小舟靠岸，他先一步跳上岸，我敛裙，跟在他身后。

　　“公子……”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开口问他道，“敢问公子贵姓？”

　　“敝姓玉，名白霜。”他笑得温文尔雅。

　　我一惊，怪不得他如此品貌非凡，原来，是南国的公子玉白霜。

　　如今，天下分为四国，南国，北国，东国与西国。西国与南国打仗，南国不敌西国，遂向北国求援。北国允诺出兵助南国一臂之力，条件是让南国国王的幼子玉白霜来北国做人质。于是，年仅八岁的南国公子，便来到了北国，这人质一做便是八年之久。

　　我是听说过南国玉公子的，如今一见，果真如传说那般，英俊非凡，卓尔不群。而玉公子最为有名的，并不是他的相貌不俗，而是他的才华横溢。

　　人道是，他五岁便读遍了四书五经，稍稍长大些时，通读了唐诗宋词，到了十岁，便可吟诗作对，就连北国有名的诗人词人都对他佩服不已，甚至甘拜下风。

　　家中几个姐姐每每谈论到玉白霜，便是一脸兴奋与仰慕，爹爹见此，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一日姐姐们又聊起玉公子，爹爹在我身旁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将来待王上放走了这玉白霜，无疑是放虎归山啊。”

　　“沈姑娘，你在想什么？”玉白霜对上了我的眼，那双眸深邃，仿佛北国最深的寒塘，冷冽，不见底。可冷静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温柔，一丝暖意，让人心安不少。

　　爹说过，看一个人是否有城府，就看他的眼睛。如今我面前的玉公子，我根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而那深邃的眼眸，更是让我感到凛冽。

　　我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慌忙说道：“没什么……”

　　不对……我与他初初见面，他怎知我姓沈？

　　狐疑地望着他，他笑得依旧如沐春风，我开口，疑问道：“公子怎知小女子姓沈？”

　　玉白霜微微一笑，并未做出正面回答：“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两句话之中有着咱们俩的名字，沈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咱们的缘呢？”

　　我面色一白：“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叫沈蒹葭的？”

　　他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个捉狭的微笑：“因为我能看透你的心思。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我还能不清楚么？”

　　“小姐，小姐！”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只见是我的丫鬟雨遥。

　　雨遥跑到我们面前，喘着气说道：“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为您楫舟的赵老伯……被人绑走了……公子担心…….小姐出了什么事……”雨遥这是气才顺了，又接着道：“我和公子已经分头找你了，既然找到了就好。小姐快跟我回家吧。”

　　我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么。多亏了这位玉公子救了我。”

　　雨遥一愣：“玉公子？可是南国的玉白霜？”

　　“正是在下。”玉白霜显得谦和有礼。

　　雨遥皱了皱眉，声音极小地对我说道：“小姐，你还是和这位南国的公子保持一点距离才好。老爷说了，咱们沈府的人，可不能和南国人扯上什么关系。”

　　我无奈道：“毕竟，这玉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雨遥拉着我道：“快跟我回去吧，公子或许等急了呢。”

　　我歉然对玉白霜说道：“玉公子，小女子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