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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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历四万六千四百一十七年，十一月二日，深秋。
刚刚下过一场雨，天气更加严寒，但那铺了满地的红叶却更加娇艳，惹人心醉。树上的叶子还有一半，随着阵阵秋风，摇曳身姿，时不时的，就会有一片轻旋着落下。
“唰唰”的声响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几不可闻。
随着这声音逐渐靠近，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林中。
他约莫五尺高，穿着有些小的蓝布衣裳，鬓发有些歪，但眉目清秀，神色安然，看着十分乖巧可爱。
孩子的脚步在将要踏出枫林时停下，他歪头想了想，特意放轻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向外瞧去。
林外是另一个世界。
有很多房子，有很多人。
不远处还立着个石质牌坊，上面阳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孩子细细辨认，在记忆里回想了许久，方记得有次父亲领他辨认枫树，曾用树枝在地上划过一样的笔画。
——“昭儿看，这是‘枫叶’。”
“枫叶镇。”孩子想着，右手不自觉的摸上心口，温热的气息在指尖缠绕流转，带着黯淡却清晰的暖意。
展昭来到枫叶镇已经有五日。
他没有搭理任何一个人，只静静寻了个角落坐下。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在脑中盘旋，让他不敢轻信旁人。
人，都是陌生人，没有、也不可能有认识的。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展昭小小的身子坐在隐蔽的门板后面，听着门内的吵杂交谈声，看着眼前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只觉得茫然不已。
他虽然穿的单薄，但是不冷；虽然几日未食，却不饿。
有父母留下的东西在，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能安安稳稳渡过许久。
这是本来的情况。
三个月前，一个陌生人闯入了展昭父母隐居的地方。那人说自己是个商人，不慎被毒蛇咬伤，想要寻求帮助。
展昭用房中存储的解毒丸救了他，却不想被打晕带了出去。
孩子在路上醒来，偷偷听到那人与另一人的交谈声，原来他们见展昭孤身一人，竟动起歪念，想要把展昭卖掉。
或许是展昭年龄太小，两个人看管的不怎么严密。终于，在十日前，展昭趁着对方熟睡，撕开父亲留下的一张土行符，成功逃走。
孩子的年龄还不够大，他没有开始修炼，只是凭着符箓自带的法力行事，于是土行符便随机将展昭送到了之前的那片枫林中。
“咣！”突地，有个男人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公告道：“诸位乡亲，四日后乃是一年一度的仙缘节，天华派仙人将于辰时至子时散去护山云雾，大家家里若有五岁到十岁的孩子，不妨去一试机缘！”
男人一路喊话，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锣声渐渐远去，四下里却交谈声不断，无论男女老幼都十分激动。
“这次一直没有通知，还以为今年的仙缘节不办了呢。”
“还好还好，若是再错过今年，我家的虎子就不满足年龄了！”
“快收拾东西回去，早点赶到地方，仙人那处离镇子还远着呢。”
……
展昭静静听着周遭议论，双手握住心口处父母留下的那件物品，作出决定。
他要去修仙！
生老病死，乃是凡人无法超脱的痛苦，但若是成了仙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生离死别了呢？
更何况，父母也是修仙的吧？
展昭一双小手越发用力攥紧，轻柔的暖意贴在掌心，他只觉之前的茫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异常坚定的信念。
枫叶镇一片忙乱，凡是家中有适龄孩童的人家，都开始收拾衣物干粮，准备行囊。
到了傍晚，镇口的牌坊下已聚集几百人，他们由镇长亲自带领，一行人连成一片，高举火把，仿佛一条火龙，浩浩荡荡进入镇外的枫林，向深处行去。
展昭也在队伍里。
他前方是一位穿着褐色衫子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个人的打扮非常朴素，一看便知是普通农户出身。
妇人背上背着包袱，左手挎着竹篮，上面用深蓝的方布盖着，不知装着什么。
忽地，小女孩一个踉跄，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下。
母亲吓了一跳，连忙拉起她，上下仔细打量，发现没有受伤后才松一口气。她用力将女儿抱起来，继续赶路。
展昭在后面静静看着，心里忽然升起小小的羡慕。
他不由挺挺胸，心口处的暖意因而更加明显。展昭小声告诉自己道：“爹爹和娘亲都陪着呢，只是看不见而已。”
“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甜糯又清脆的声音传来，展昭回过神，之前看到的那小女孩正双手正趴在母亲肩上，瞪大了眼睛望他。
“……”展昭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回话，除了父母，他只和之前拐卖过他的人说过几句。
这时，妇人一边问：“宁儿，在和谁说话？”一边侧身看过来。她的眼睛蕴着慈爱的笑意，展昭对上后，竟一时怔住。
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也有这么一双眸子看着自己，是母亲吗？
“娘，这个小哥哥一个人，我们带他一起走好不好？”
妇人摸了摸女儿的笑脸，微笑问道：“等娘问问。”随即她对展昭道：“孩子，前面还有不少路要走，不如和宁儿做个伴，怎么样？”
她没问其他事情，语气又和善，展昭望着对方的双眼，心里忽然有一种绵绵的莫名感觉，于是他稍一迟疑，便点了点头。
宁儿一声欢呼，挣扎着从母亲怀里下来，跑过来拉住展昭的手，开心道：“小哥哥，我叫方宁，你叫什么呀？”
见她已经忘了之前的问题，展昭不觉松口气，回答道：“我叫展昭。”
妇人在一片微笑听着两个小人交谈，不时望望前方，防止与大部队走散。
方宁比展昭小了四个多月，她是次年四月十三的生日，算起来，叫声“小哥哥”并不吃亏。一路聊天，虽然多数是方宁在说，展昭不过偶尔应声，但这番交谈下来，二人看着已经非常熟络，就像真的兄妹似的。
方氏放下篮子和包袱，升起火堆，回头就见女儿正一脸认真的给那男孩整理鬓发。小孩子年岁小，却偏偏梳了个大人的发髻，看着没觉得有多老成，反而可爱的紧。
不过方宁的手指明显短小，捋了半天，那发髻看着倒越发歪斜了。
展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坐在树根上，他心里有点糊涂。这头发是他照着爹爹的发式梳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弄了片刻也没弄好，方宁不禁有些沮丧，她嘟起小嘴，却仍旧耐心去将那些发丝合拢在一起。
方氏微微摇头，起身走过来，蹲在两个孩子身后道：“宁儿，让娘来。”方宁“哦”了一声，松开手。
展昭只觉眼前被乱下的发丝挡住，先是一黑，随即一双大手拢上，将那些垂下的黑发一一梳拢，最后灵巧的扎了起来。
方氏笑道：“这才是孩子应该梳的。”
展昭伸手摸了摸，头顶两侧鼓鼓的，有两个小包，他眨了眨眼，对方氏道：“谢谢。”
方宁歪头打量一番，又开心道：“小哥哥用宁儿的发带，也很好看。”
展昭闻言一怔，视线落向两肩，一左一右两条蓝带，颜色看着十分相像，他刚才竟没察觉。
方氏见状笑道：“是条蓝色的，和你原本的差不多，不女气。”
展昭能感觉到对方一片善意，他看看方氏母女笑盈盈的脸，再次说道：“谢谢。”语气比之方才，更加郑重。
方氏坐回火堆旁，打开竹篮，取出两个馒头，递给方宁与展昭道：“不早了，吃点东西垫垫饥就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方宁“嗯”了一声接过，分一个给展昭道：“小哥哥，快吃吧。”
展昭迟疑接过，看着手中黄黄半硬的物品，突然问道：“这是什么？”
方宁瞪大双眼，想了想回答道：“是馒头，小哥哥……你没见过馒头吗？”她后一句语气变的小心起来，似乎联想到什么。
展昭摇头。
方宁咬了咬唇，眼神添了几分好奇与恐惧。她看看不远处没听到这边谈话的母亲，又看看展昭，终于迈步上前，轻轻道：“小哥哥，你放心，宁儿不会把你是妖怪的事情说出去的！”
妖怪？展昭不知对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正想说自己不是妖怪，方宁信誓旦旦又道：“宁儿会帮忙掩护的。”
展昭第一次有了憋屈的感觉，他闷闷道：“我不是妖怪。”
方宁点点头：“嗯，宁儿知道。”她一副“我知道你想要隐瞒”的表情，分明还是不相信。
展昭哑口无言，片刻后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转而问道：“你为何认为我是妖怪？”
方宁的小脑袋四下转了找，见没人注意，才又凑近了低声道：“哪有人会不知道馒头的？宁儿听过老爷爷讲故事，他说妖怪们天生就能吸取天地灵气以为己用，小哥哥，你周身就有很多白色的雾气呢。”
白雾？展昭有些惊讶，看着女孩天真的双眼，默然不语，心里却不由打鼓：那白雾……爹爹说就是灵气……不过，她怎么能看到？
夜色渐渐深沉，除了守夜的人还围着火堆小声聊天，其他人都已入睡。
展昭看着倚在方氏怀中睡的正香的方宁，心中默默思索。
记忆里，父亲只给他吃过“辟谷丹”，据说一枚能让人三日不饥，但实际上，只有长达半个月不吃不喝，他才会略微觉得饥饿和干渴。
父亲不用吃东西，是因为他修为高深，那自己呢？
方宁之前的话再次在耳旁回想，展昭悚然一惊：难道……难道我真的是妖怪？
这个想法让他直挺挺坐了起来，半晌，展昭拿起手中的馒头，试着咬了一口，干干硬硬的感觉，是之前从未尝过的味道。
他凝视着眼前淡黄色的物品，想了想，终于没有再咬下去，而是珍而重之的将它收了起来。
馒头突兀的在他手上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