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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前身注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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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前身注定事
“二哥哥,二哥哥?”陈崇雪拿小手在高琼的面前晃。
他们两个已经流浪了这整整几个月,行到西南边境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小女娃从重来没有生过冻疮,吃过草皮,跟乞丐打架,吃官府救济粮,晓行深山,夜宿寺庙,到已然接受了这种流浪的生活模式,可谓是不易。
这日日落之前,他们行到了一间月老庙。
折过牌楼,走出山门,眼前是盛开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的田野,和道旁绽出点点新芽、临风摇舞的丝柳。
陈崇雪哼着小曲,俏脸含笑,身后的紫衣少年低着头,看不出情绪。直到一个白胡多须,脸泛红光,左手持着姻缘簿,右手拄拐杖的老翁出现在陈崇雪眼前,她才停下欢愉的脚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雕刻的出神入化的老翁。
“二哥哥,二哥哥?”陈崇雪晃醒了已经坐在一旁台阶上沉思的高琼,问道:“这个是什么神仙啊?”
一路上他们住的大部分都是庙宇,道观,因此她也识得了不少神仙鬼怪,唯独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翁在记忆中硬是没有对得上号的神仙。连二哥哥说的封神榜故事里面似乎都没有提到这样一号人物。
高琼此时也抬起头,经过了一整个季节的奔波辛劳,他往日少年气盛的模样已然不复,清俊的面庞上冒出一缕缕胡渣,眼袋肿大,唯独皮肤变的白了些,发型也不再是两条羊角辫,而是学着弱冠之人用头巾缚住。
站起来的时候,似乎又高了一些身量,更加精瘦了些。
他抬头端详着陈崇雪发问的对象,缓缓读着围绕那雕像老翁写的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陈崇雪见高琼双眼炯炯,似是在回忆,又像是思考,听着他念那对子又似懂非懂,心下颇急,却也不催,眨巴着大眼睛仰望着他。
高琼回过头,看了一眼陈崇雪那副期盼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正要张嘴跟她解说,只听一个缓沉的男中音道:“那是月老,小女娃。”
陈崇雪此刻也收回了放在高琼身上的目光,回过头去看那发声的人。
只见一个胖和尚身披粗布袈裟,膀大腰圆,方脸厚鼻,面上却布满了深刻的刀痕,显得有几分狰狞,正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人。
那胖和尚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崇雪,又瞟了一眼高琼。
高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拱手道:“请问大师可是这月老祠中人?”
那胖和尚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乐呵呵地笑了半天,然后才回答:“本高僧法号智睿,乃少林寺舍利院首座玄霄大师的弟子。非这祠中人呐。”答完后胖和尚挽起左手半边袖子,席地而坐。
站在胖和尚左手边的陈崇雪,恰巧看见他左臂露出的那一个活灵活现的老虎纹身,印在这样的出家之人身上,显得不伦不类,饶是陈崇雪还是个见不多识不广的女娃,也觉得好奇不已,便脱口而出:“你是老虎和尚吗?”
这句话说完,高琼看见大师的脸上明显地露出少许不快,心下顿时一凛,紧张地注视着大师的后续动作,可是那大师也只是一瞬间,就又爆发出一阵十分畅快的大笑。
陈崇雪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她二哥,又看了看那胖和尚。
“小女娃。”
大师似乎想伸出手摸摸女娃的头,那布满深刻的刀纹,如雕塑般硬朗的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柔情,随即如风般消失不见,大师也最终收回了手,有些悻悻地说:“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女娃子。”
陈崇雪这几月以来也没打理过头发,小辫子早就散了,披头散发的,前面短短的刘海也有遮住那双大眼睛的趋势。她也仍然穿着夹袄,可是于西南早春来说,算是穿的过于厚实了,加上渡河攀山,所以额头上也渐渐有了汗珠儿。此刻,她不经意地锊了锊了额前的刘海,几月前那个神秘紫衣女子在她额头前用奇怪功夫留下的梅花印儿便不经意地露了出来。
这梅花印儿一露出了,高琼就明显地听到了大师的吸气声。
只见胖和尚三步并作两步地移到离陈崇雪仅仅几寸远的地方,厉声地质问道:“女娃儿,你额头上面这梅花是哪个奸人刻上去的?”
高琼见状,立刻上前,伸手隔开胖和尚和陈崇雪,胖和尚见高琼袭来,不由一惊,但并不回击,而是急急避开高琼,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因为自身体重过重,而重心稍微不稳,胖和尚向后退去的时候晃了两下,而后张开双臂控制了平衡,模样颇有些滑稽。
高琼见胖和尚并不恼怒,而且也不像有加害之意,于是拧着的眉头淡淡退开,有礼道:“不知大师是少林高僧,多有得罪。”
胖和尚原本还柔和的面色,因为听到少林两个字突然变得有些阴冷。高琼眯起眼睛,有些不解,这明明是他自己自报的家门啊,不理睬胖和尚突然的变化,他继续客气道:“实不相瞒,小妹额上的梅花印是几月前一位不知名的江湖女子印上去的。吾等晚辈非江湖儿女,只因战乱而颠沛流离,如今碰到了高僧,还想请教高僧,这梅花印究竟是何物?对小妹会有何影响?可有解法?”
胖和尚见这个长得相当标致的晚辈如此有礼,原本稍黑下来的脸也由阴转晴,思索了一阵,一脸严肃地道:“刻下这印记的女子着实是有些狠毒心思的。这梅花印儿,能在这么小的娃娃身上刻的这么深,颜色还如此艳丽,是因为加了剧毒之物。江湖之中有内力且精于毒物的的女子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只是……若细细研究这梅花的图案形状,你甚至可以看到那朵梅花随着这女娃的成长,而逐渐绽放,细微之处的菱角和绒毛显现,宛如如活生生的一般。要做到这样的技艺,世间只有一人。可是……”
“可是什么?”高琼的眉头随着胖和尚的话越皱越深,一颗小小心脏如被人悬置于半空。
“可是……这个人是个男的。”胖和尚此时也尤为不解地摸了摸脑袋。
高琼感到如被人戏耍了一般,想起那个紫衣女子的话,就感觉四肢百骸都遍布凉意。
一阵寒风刮过,胖和尚瑟缩了一下脑袋,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瞟身后,五大山粗的他居然打了个抖。
他的圆眼睛一转,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陈崇雪一眼。然后胖和尚闭起眼睛,拿出一串钢铁做的佛珠,双掌合拢,作了一个揖,嘴里念叨着:“虚空不生,虚空不灭,证得虚空,虚空不别,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陈崇雪和高琼互相对看了一眼,满眼满脑的疑惑。
只见那自称法号智睿的胖和尚早就收好了不知哪里拿出的佛珠,放下了双掌,对他们俩微微一笑,而后朝上方望了望那高台上静坐的月老,喃喃自语道:“情生六道,缘姻千里,石刻三生,奈何芳华。”
随后,胖和尚如来时一般神秘地消失了,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夜半,两人就着采集来的柴火和杂草入眠了。紫衣的少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祠并不大,他一抬眼,便又看见那慈眉善目的老神仙手里牵着的那根红线,而后发出微不可闻的一阵叹息。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睡的陈崇雪,粉色的小身影蜷缩成一团,拳头紧紧地握着放在胸口,嘴边还有唾沫液子在流,口里也喃喃地说着不知什么梦话,白天有神的大眼,现在紧闭着,脸颊上面流过几缕泪痕,划出了道道黑印。
他看着看着,心里某处似乎突然柔软的不得了,然后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她,将她拢入自己的怀里。好软。高琼心内道。而且好凉。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竹牌。
一个竹牌呈翠绿色,上面篆刻着一个“高”字,另一块雪白的犹如天边的云朵,又好像这些流浪的日子以来,他和她看尽的如杨花柳絮般雪白的寒雪,篆刻着一个“段”字。
少年似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深深地看了眼被他轻轻拢入怀中的女娃,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揽着她,从背后解开了她的夹袄,接着是外衣,接着是中衣。
“姗儿……对不起……”
少年看着女孩半露的瘦弱肩膀,忍不住摸了摸,那如丝缎般上好的肌肤,尽管过了这么久的野居生活也还是如此滑腻。
两块竹牌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滑入了女娃的贴身衣物中。
少年也渐渐松了一口气,闭眼,缓缓沉入梦中。
鹂鸣莺歌,次日清晨,两人再次启行。
“二哥哥?”
“嗯?”
“你说我的娘亲和长寿哥哥他们会按照你所想的赶往大理找我们吗?”
“会的。”
朝阳东升,高琼从远处向回眺望,只见祠内那白发银须老人的坐像,更加的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他一手执婚姻簿,一手牵红绳,似乎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