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华》张皇幽眇

1、无奈

　　卫家大爷死了，死在了战场上。
　　要说也真是倒霉，这卫家大爷挂着个不高不低的军衔，平素啥事不干，尽吃香喝辣唱唱小曲吟吟诗词，谁知半年前不知哪根筋不对，跟着一帮举子上书弹劾严阁老，天下谁不知这严阁老把持朝政小十年，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那群傻举子尚未官职在身，只是打了许多板子，削了功名遣回原籍，这卫家大爷则被严阁老推荐领兵去平倭寇了。啥也不会的卫家大爷，就这么没了。
　　蠢，真是蠢！
　　卫和玉坐在床边，被嫡母陈氏搂在怀里，陈氏已经哭得连声都发不出来了，塌边的两位三位姐姐，两位小妾具是哭得涕泪涟涟。
　　只有卫和玉哭不出来。
　　天晓得！当她发现自己穿越成4岁幼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迎来了这家家主，倒霉孩子卫家大爷的死讯。她心里把那蠢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蠢货家主骂了来来回回百八十遍。
　　你说，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穿越成大户人家，有军职有官衔的大家庭里的长房嫡幼女！多好的身份！结果！尼玛！这才几天！她这便宜老爹就这么去了！
　　卫和玉心里别提多怄了！
　　这会儿正哭着，门外急急走进来一位女子：“嫂嫂！”约莫16、7岁，正当好年纪，面容娇艳，但此时也是苍白着一张脸，肿着双眼，这位女子是卫家幼女卫恭思，她叫到：“二哥回来了！”
　　看样子是卫家二爷卫恭肃回来了，卫家二爷外放在苏州当知府，是卫家的主心骨，也有许多年不曾回来了，此次长兄去了，才得空回家一趟。
　　陈氏赶紧拭了拭泪，将怀中的卫和玉放置一旁，在方妈妈的搀扶下走向门口，卫恭思也连忙搀住陈氏。
　　陈氏忽的呆愣愣的回过头来：“对了，妹妹们回去吧，不必在我这里呆着了。”
　　两位妾侍连忙福下身子，待陈氏走远，两位妾侍直起身来，其中一个，卫和玉记得是姓梁的小妾径直在桌旁坐了下来，叫唤着：“芙蓉，过来给姨娘我倒杯水！”这唤作芙蓉的是陈氏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她愣了愣，掩住愤怒上前给梁姨娘斟茶，另一个丫鬟却一把拉住了芙蓉：“姐姐理她！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梁姨娘笑了起来：“你这个婢子！你以为芙蓉似你一般蠢笨吗？！大爷去了，现在大房就只能靠我的玒哥儿了！还不赶紧巴结姨娘我！”那名唤芍药的婢子涨红了脸。
　　这梁姨娘是三年前入的府，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生下来这府里大房唯一的子嗣，年方两岁的卫玒。可没把卫府上下高兴坏。
　　卫家子嗣单薄，卫家大爷一辈也只有两个儿子，到卫家大房这，连生了四个女儿才盼来一个儿子，本来就十分宝贝着，现在卫家大爷没了，阖府上下都只能指望这么一根独苗了，这叫梁姨娘怎么能不得意。
　　一旁的柳姨娘笑意盈盈的说到：“妹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大爷这才刚去呢，若大爷泉下有知，知道妹妹这就惦记着府里权柄，不知会不会……”
　　这未尽之言实在可怕，梁姨娘立刻变了脸色，讪讪到：“不过是胡言几句罢了，大爷不会介意的。”
　　这柳姨娘是卫家大爷同僚相赠的扬州瘦马，颜色艳丽，也颇有心计，育有一女，排行第三，因为是庶女，不能从玉从口，叫了“清秋”。前些年哄得卫家大爷让卫清秋上了族谱记在了陈氏名下，后来柳姨娘又一直想着让女儿改名字，还想了个“可玉”，若是连名字再改了，外人哪里知道，四个女儿中哪个是庶女哪个是嫡女。
　　结果卫家大爷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去了，这下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对后来的一举得男的梁姨娘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卫知玉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两位姨娘莫要吵了，眼见得要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便回去了罢。”
　　卫知玉年仅10岁，虽说在21世纪，仍是无知幼童，在现在这个14岁便可出嫁的年代，也算半大不小了。
　　两位姨娘也无心再争，就这么离开了，卫清秋也跟着柳姨娘回了桐香居。
　　芍药看他们走了，揪着帕子哭了起来：“大爷这一去，奶奶这可怎么办啊！”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这个家里，妾侍厉害了得，可当家奶奶却是个性子懦弱平和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因为卫家大爷算是爱护，在家里也不至于被小妾呛声，但卫家大爷这一走，可就未必了。
　　“我们去找祖母！祖母定会帮着母亲的！”卫如玉6岁，拉着长姐的手，言辞恳切。
　　“祖母光是照顾病重的祖父就忙不过来，哪里还脱得出身来管我们房里这些杂事！”卫知玉皱着眉头，想来也无计可施。
　　“那该怎么办啊！难不成以后就要让姨娘们成天这么张狂吗？”如玉又嘤嘤哭了起来。
　　知玉搂着妹妹：“如今二叔回来了，想必……会有办法吧……唉。”
　　这可未必，你二叔怎么能管到逝去的大哥房里来，也不怕惹闲话。这事，总归是要内部解决的。
　　和玉托着腮，忧伤的想，难道以后真的要在个姨娘手底下讨生活不成？
　　卫家是军功起家的，蒙祖荫承了个关外侯的爵位，但是到了卫家大爷的老爹这儿，就差不多彻底没落了，毕竟军功这个事，是要拿命来搏的，也是走运，这一辈出了个会念书的，结果不走军功，换文臣，也还把没落得差不多的候府给撑起来了，只是有点儿别扭罢了，毕竟牌匾上还写着关外侯呢。
　　梁姨娘想得不错，大房现在只能靠卫玒，虽然是卫玒不是嫡出，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没有承爵的资格。因为现而今爵位还在祖父身上呢，本来是想着叫卫家大爷在军中混了点资历出来好承爵，这下混着混着儿子没了。不过好歹还有一个嫡子二爷在，问题就在这里，卫家二爷已经从仕，还当文官好多年了，承爵不太符合规制。那样，爵位势必会落在卫玒身上，要真落在卫玒身上，陈氏估计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就不要做了，直接让给梁姨娘得了。
　　“四姐儿？！”旁边丫鬟海棠唤道，“奶奶叫我们上外头去午膳了。”
　　说着卫和玉的奶嬷嬷庞嬷嬷就要过来抱她，陈氏对这个么女相当疼宠，到四岁都不怎么让下地走路。
　　卫和玉被唬了一大跳，立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卫知玉扑哧笑了出来：“四妹妹想自己走路，你就让她自己来吧。”接着过来拉住她，一手一个带到前院去。
　　一到前院就听得陈氏低低啜泣：“还这么年青，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出门前他还和我说要给二姐儿带福建的小吃，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现任的关外侯侯夫人张氏把儿媳妇搂在怀里安慰着。
　　张氏虽年过半百，但是精神烁烁，大儿子去后，府里都是靠她张罗着，陈氏从知道丈夫去世后一直哭到现在，从没停过，哪里有精力主持家中事物。
　　旁边坐着的青年想必就是卫家二爷了。
　　刚见到卫家二爷，卫和玉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声“好！”。这青年一声玄色长袍，虽因为赶路显得风尘仆仆，但是却面若朗月，目如星辰，难得的是气质十分清爽干净，即使皱着眉头，也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孩子们都来了，且擦了泪，莫要招惹得孩子们也哭了起来。”张氏拍了拍陈氏。
　　陈氏连忙拭泪，挤出一个含着苦意的笑来：“大姐儿、二姐儿、四姐儿，快来娘亲这里。”
　　如玉刚刚才停下哭，看母亲这个样子，又“哇”的哭上了，扑进了陈氏的怀里。这回母女俩抱着哭了起来。
　　张氏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要我我也无奈，卫家大爷没了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陈氏是起来哭、躺下哭、吃饭哭、喝茶也哭，哄都哄不住，偏偏如玉也随母亲生了个无比发达的泪腺，两人对哭起来神仙也没辙。卫和玉内心也叹气。
　　“嫂嫂快莫哭了，我一路来可饿得很了。”卫家二爷柔声道。
　　“是啊是啊，嫂嫂先用膳罢。”卫恭思也跟着劝道。
　　陈氏和如玉这才停下来，陈氏颇为不好意思：“叫小叔笑话了。”
　　“哪有，都是自家人，只是庭芳你也该振作起来了，孩子们都还小，你要为他们打算着才行啊！”张氏趁机说到。
　　陈氏点了点头。
　　张氏这才唤道：“宝巾，叫人上午膳吧。”宝巾应了退下。
　　知玉带着和玉坐下。
　　卫家二爷看了看几个姐妹：“这么多年不见知玉长成大姑娘了呢，如玉也越发俏丽了，这个是和玉吧？”
　　“哦，对，小叔你还不曾见过和玉呢。”陈氏喊到，“四姐儿，去给叔叔请安。”
　　和玉下凳子做了揖，二爷拉过和玉，细细端详：“嫂嫂又得了个冰雪可爱的女儿呢！瞧着十分懂事听话。”
　　陈氏笑言道：“哪的话，哪里比得上小叔家含玉懂事！三四岁就知道要帮着淑君妹妹捶腰了，可羡慕得我眼红呢！”
　　“嫂嫂哪里话！”二爷给了和玉见面礼，一对羊脂玉耳环和一个足有4两重的金项圈，给知玉、如玉的则是相同的一对点翠金发簪，只是款式模样不同。
　　“对了，淑君妹妹又得了个女儿？”
　　“正是，现在才刚足月，名唤同玉。”
　　“小叔府上是越来越热闹了，双子双女，多大的福气啊！”陈氏感叹着又忍不住叹气，“可惜我始终未曾为大爷生下嫡子。”
　　“不是听说大哥的妾侍生下了儿子吗？如今该有两岁了罢。妾侍的孩子也是要叫您母亲的。您也不必太过自责。”
　　“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啊。”陈氏不欲再说。
　　嫡子庶子，那能是一样的吗？和玉无语，男人就是不懂。
　　好不容易安安心心的把饭吃完。庞嬷嬷便领了和玉回去午睡。知玉、和玉也由各自的嬷嬷带走。卫恭思一边劝慰陈氏，一边送陈氏回去。
　　看样子张氏要单独和卫恭肃好好谈谈爵位继承的事了。
　　不知结果最终会如何。
　　和玉前些日子问了知玉，知道卫家二爷膝下有四个孩子，嫡长女卫含玉今年8岁，嫡长子卫玙5岁，庶子卫玔3岁，嫡次女卫同玉。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二爷的嫡子卫玙承爵，该如何？就是请旨庶子承爵，卫玒将来也未必会亲近嫡母，毕竟生母在侧，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两种结果对她们几乎都没有好处。
　　和玉万般苦恼的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