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爱大兴宫》菱子at渌水亭

71、虎口脱险

　　青山怀抱、碧水环绕，李渊倒还真会挑地方；瞧瞧这陵门、这祭台、这门阙，好不恢弘、好不气派；只可惜。我睹了一眼墓碑，不悦地看向陈嶷：“待会你叫几个人把这墓碑给我卸了。”
　　“殿下？”陈嶷诧异地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泰帝不是下旨，谥为世祖明皇帝吗？”我眉眼一挑，那个“炀”字真是看得我非常刺眼。
　　“是，末将遵命。”陈嶷恍然大悟，眼神中闪过一丝敬畏，连忙伏下身。
　　我徐徐转过身，待览书和青岚将祭品都准备好了，才缓缓上前跪下。接过览书递来的香，诚心三拜，随后扭头看向一旁的李恪。“恪儿，快过来拜见你外公。”
　　“是，母亲。”李恪轻应一声，迅速走过来跪下。
　　等他磕完头，我侧过身子幽幽地看着他，“告诉母亲，你外公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缓缓垂下脑袋，“叫杨广，是大隋朝的皇帝。”
　　我双手握住他的肩，“抬起头来，大声一点。”
　　李恪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我一会，终于抬起头，大声道：“叫杨广，是大隋朝的皇帝。”
　　“很好。”我嘴角一扬，放开他的肩，“母亲让你永远记住，你身上流着一半隋杨的血液，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会成为你一生的耻辱。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想，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记住，这是你比其他皇子更尊贵的地方，同时也会成为你获罪的根源。”
　　“是，恪儿记住了。”李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起来吧。”我说着将他扶起。青岚连忙过来将他拉到一旁。
　　“父皇，娴儿来看您了，两年未见，您在这个新地方过得还好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的“杨广”二字，默默地念着，“对不起，娴儿无能，不能阻止李渊为您迁坟，让您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这，不过您放心，再过几年，我一定将你们的牌位一起迁回大兴宫，一家人重新团聚。······”
　　不知道跪了多久，感觉脚已经有些发麻了，也终是没话说了，我才缓缓站起来。朝览书使了一个眼神，她会意地从随身行李中取出一只玉箫递给我。将箫轻轻放到嘴边，一连串的音符从手中飘窜。《平沙落雁》，这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好像每次吹出来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殿下，不好了，有伏兵。”陈嶷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箫声戛然而止。
　　我迅速转过身，确实见到许多穿着赤衣灰甲的士兵朝我们围过来。我不安地看向陈嶷，“是什么人？”
　　“末将不知。”陈嶷眉头微锁，“不像是江都县的守卫，难道是宋军？”
　　“宋军？”我心中一颤，大事不好，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我们妇孺加起来不过十几人，要怎么跟他们斗？
　　“母亲。”李恪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
　　“别怕，有母亲在。”我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随后看向陈嶷，“陈将军，本殿以安阳公主的身份命令你，无论如何要护汉王周全，必要时，抛弃所有人带他突围。”
　　“殿下。”陈嶷又惊又忧地看着我，见我异常坚决，终于无奈地点头。
　　转眼间我们已被团团围住，少说也有四五百人。
　　“先帝陵前你们休得放肆！谁是领队，快给我滚出来！”我拂袖走到祭台边，俯身看向他们，丝毫不输公主的气势。
　　“公主好大的火气。”一个穿着黑衣灰甲，四十左右，五大三粗的将军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下赵岩，奉宋帝之命请安阳公主，不、静仪夫人跟我们去趟丹阳。”
　　果然没错，我轻笑一声，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回去告诉辅公祏，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本殿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从二品夫人，换不了什么好处。”
　　“这个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夫人只要跟我们走一趟便是，宋帝自有安排。”赵岩咧嘴一笑，毫不退让。
　　“你们是想拿我威胁李渊退兵呢，还是想兵败之后给自己留条余地呢？”我眉眼一挑，也不妥协，“不管你们是何打算，本殿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本殿已经和李渊闹翻了，所以你们最好想都别想！”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秦王对夫人视若珍宝，就算李渊不肯就范，难道李世民会丢下你不管吗？听说你跟李孝恭和李靖关系都还不错，不知他们会不会自行退回襄州呢。”赵岩嘴角露出一抹邪笑，随后脸一沉，“废话少说，兄弟们，给我活捉杨暄和李恪。”
　　“保护公主和汉王。”陈嶷说着护到我跟前，其余将士纷纷过来将我和李恪围住。
　　“主子。”览书和青岚同时来到我左右。
　　“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躲到一旁，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我看了一眼她们，悠悠道。
　　“主子！”她俩愕然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抹哀愁，“不，我决不离开主子。”览书拉着我的胳膊，决然而然。
　　“好，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回去搬救兵。”我握住她的手，同样坚决，随后看向青岚，“你跟览书一起混出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主子。”她俩刚想反驳，被我阻止，“听话，我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你们的了。”
　　“是。”览书沉重地点点头。
　　“陈嶷。”我轻唤一声，陈嶷迅速转过身来。“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是。末将领命。”陈嶷眼中划过一丝忧伤，轻轻别过头去。
　　“恪儿，不要怕，听叔叔的话，我们一会就回去了。”我俯下身，摸着李恪的脸柔声说。
　　“嗯，恪儿不怕。”李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我，毫不畏惧。
　　“乖。”我低头在他额上一吻，起身看向周围的十个将士。“你们俩，护送陈将军出去，剩下的随我一起突围。”
　　“是。”众将同时应道，随后听我一声令下杀出重围。
　　以一敌百，虽然获胜的把握微乎其微，但我还是相信奇迹，因为我深深地明白，我杨暄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也绝不能死在这里。
　　一箫敲向来人的头，趁他晕乎时夺过他手中的剑，随后一剑毙命。事关生死，我绝不能手软。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有见过，绝对不能退宿。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几经生死，这样的挫折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快追，不能让李恪跑了。”前方传来赵岩的大呼。我长吁一口气，更加卖力，终于没有后顾之忧。
　　或许是我们杀气太甚，对方渐渐败退，赵岩突然从人群中穿了出来，“久闻夫人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让我赵博宇来会会你。”
　　“恕不奉陪。”我嘴角一扬，向身边的护卫使了一下眼色，一起朝最薄弱的地方冲去。我才没那么傻，跟他单打独斗，我不是找死吗。
　　“给我杀，绝不能让杨暄逃出去。”赵岩大吼一声，顿时喊杀声震天。
　　“公主，我们怕是抵挡不住了，您自己想办法出去吧。”身旁的柳烈一边为我挡住纷纷袭来的刀剑，一边不安地说。
　　“撑住，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闪身出了他的庇护。决不能认输。
　　一阵乱砍，也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可我也越来越没有力气了。本来身子骨就没有前两年好，何况还有一段时间没拿过兵器。
　　“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扭头一看，一把利剑正从右边向我袭来。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突然被人撞开，只见那把剑从他扬起的胳膊上划过，他手中的剑顿时落地。
　　“殿下！”李忠大叫一声，冲上前一剑刺穿那人胸部。我这才缓过神来，转身一看，竟然是李世民。
　　“世民！”我又惊又喜。
　　“没事吧？”李世民紧张地看着我。
　　我轻轻摇头，看着他右臂殷红的血渍，连忙掏出手绢为他扎上。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李世民微微一笑，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其实，我也可以为你挡剑。”
　　我的心猛然颤了一下，一时呆愣在原地。
　　“小心。”他一把将我拉到怀中，随后一脚将来人踹开。我瞬间清醒，连忙蹿到他右边，护在前面，他已经不能拿剑，现在该我保护他了。
　　“娴儿。”李世民会意地看了我一眼，满脸震惊。我淡然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仿佛我们的命运已经相连，这是我从没有过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李忠他们来了的原因，对方越打越退，我们明显占了上风。
　　“援军到了，快撤！”赵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宋军闻声纷纷撤退。
　　不一会，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从一群官兵中走了出来，“下官江都县令王烁拜见秦王殿下、静仪夫人，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王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世民面色祥和，上前将他扶起，“王大人救驾有功，本王自当奏明父皇，论功行赏。”
　　王烁愣了一下，赶紧伏下身，“谢殿下恩典。”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李世民说着看向我。我舒心一笑，上前握住他左手。
　　“殿下、夫人，请！”王烁侧身一礼，其余人纷纷让开道路。

　　上完药，将所有人都打发下去，屋内就只剩下我和李世民，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桌前，谁也不先开口。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我终于憋不住，身子一侧，怏怏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你要骂就骂吧。”
　　“娴儿，我不是怪你，是担心你。”李世民说着掰正我的身体，认真地凑过来，“你知道我一回到秦王府，知道你失踪了，有多着急吗？”
　　“什么失踪啊，人家不是给你留了一封书信吗？”我不满地撇撇嘴。
　　“哦，你随随便便留了一封信就带着恪儿离家出走，丢下我不管了啊。”李世民拉下脸，也不乐意了。
　　“哪有丢下你不管，你这不是追来了嘛。”我得意地笑笑，还真是不出我所料，不过，“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除了长安和洛阳，你还能去哪呢？”李世民宠溺地点了一下我额头，“这里怎么说也是先帝最后待过的地方，我看你是想他们了吧。”
　　“算你聪明。”我嘴角一扬，极力抑制内心的忧伤。
　　“你也别太得意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李世民脸一沉，透着几分诡异，“你怎么能派人火烧雷府呢？还好父皇将这件事隐了下去，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听到火烧雷府我就已经够生气了，还听到李渊帮我隐瞒这件事，更加上火，怒气瞬间化为嘲讽，“他当然要帮我隐下这个秘密，要不是他先叫雷永吉灭我希国公府，我怎么会派人灭了雷府。”
　　“娴儿。”李世民诧异地看着我，“父皇怎么会？”
　　“你莫非真的不知道，槿儿就是仁谨？”我眉眼一挑，静待他的回答。
　　李世民眉心一蹙，怏怏地垂下眼帘。
　　看着李世民垂首默认，我的怒气突然不打一处来，原来真的是我自以为是，上官灵犀好不容易才把杨侗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却帮着李渊送了他一程。“李渊根本就容不下我们杨家的人，仁康是、仁谨也是，他们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娴儿，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们。”李世民说着将我抱住，“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们，跟我回去好吗？”
　　“不！”我激动地将他推开，“我不回去，我现在只有恪儿了，我不能冒险。”
　　李世民忧伤地握住我的手，“娴儿，你多虑了，恪儿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孙子，怎么会。”
　　“你们李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孙，何况恪儿还是个流着前朝血统的孙子。”我忧伤地别过头，“当初跟你东讨洛阳的时候，李渊曾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如果我敢玩什么花样，就杀了我的宝贝儿子。”
　　“不，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李世民双手握住我的肩，略微有些激动。
　　“你？”我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下次李渊再让你带兵出征，你会抗旨不遵吗？”
　　李世民怏怏地垂下头，徐徐收回双手。我心中顿时闪过一阵嘲讽，原来在他心中，我和李恪还没有兵权重要。
　　“娴儿。”正当我起身准备出门，李世民突然从身后将我抱住，“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离开你们。”
　　身体跟着心颤了一下，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晚了，回不去了，陈怀安是我的人，孙婕妤是我杀的，李渊不会放过我的。”
　　李世民抱着我的手颤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我忧伤地转过身，看着他那副惊诧、忧伤、疑惑、爱恨纠缠的表情，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落下。
　　“你不敢相信对吗？其实我也不敢相信，这根本就不是杨暄会做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我也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边说边往后退，最终无力地靠在墙上，因我而死的面孔一个一个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从大业十二年重返长安的路上遇到劫匪开始，我的手上就不断沾上鲜血，“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可是我不得不这样。从我独自踏上返回长安的路开始，我的人生就再也不能回头。没有了父皇的保护，没有了大隋王朝的庇护，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从我把自己卖给你们李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做一个贤妻良母，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善良。”
　　“娴儿，别说了。”李世民忧伤地走过来，将我拉入怀中，“我都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爱的娴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是我一心想将你留在身边，是我没有遵守承诺保护好你们，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听着他的忏悔，我原本坚硬的心渐渐融化，泪水决堤地落下，真想将满腹的委屈一吐而尽。“为了仁康和嫂嫂，我不得不坚强，这样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为了恪儿，我不得不心狠，无上的荣宠伴随的是巨大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我们母子虎视眈眈，恨不得哪天我们双双毙命。世民，我真的觉得好累，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娴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从今以后，所有的担子都让我来扛好吗？”李世民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我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不许让何人伤害你们。如果你想留在这，我就陪你留在这。”
　　“世民。”我一把将他抱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放心，不出三年，我一定带你风风光光地回到长安。”李世民一边拍着我的肩，一边低声呢喃。我微微一愣，三年，那不是玄武门之变的时间吗，难道他现在就开始酝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