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九笞

9、第九章 离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们还是未找到可行的方案，如何在不被人察觉的前提下潜入那三层阁楼，完成刺杀任务呢？

　　十几年的杀手生涯，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力感。

　　水路有了鲁河道的奇门遁甲术，以我们现有能力是绝对无法通过的，而唯一的木板桥，也被完颜齐的人全权把守，毫无缝隙可循。

　　若是等完颜齐自己走出来，又太过不切实际，若他一辈子不出来，我们是不是也要一辈子待在凤凰楼里呢？

　　这里守卫如此森严，我们又怎么可能保证长时间不被别人发现呢？

　　对了，不是没有办法，回裳其实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一切，她让我以舞女身份进入凤凰楼不就是为我找好的路子么。

　　可是，这样肯定会牵累与她。

　　阁主当初让我与三师兄作为此次任务的主导，而未告知身份更加合适的回裳，我想，必是不想让回裳暴露身份，影响以后逆血阁的任务。

　　而今虽然我未告知回裳我的任务目标，但以她聪慧的头脑想必早已猜出一二，不然也不会冒险带我进来。

　　若我在回裳的舞宴上行刺，她又要如何全身而退？

　　我有些恼怒，对于自己的，为何在回裳带我入楼之前不好好的想一想呢？

　　其实，霏儿说得对，我也只有遇到了麻烦才会想到回裳，才会去找她，牵累与她。从来不曾好好想过，回裳她一女子置身在这红尘粉巷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她是难过的。

　　可我我好像从未见过她掉眼泪。

　　没有眼泪的难过才是最悲伤的么？

　　我一直都知道的。

　　可我却一直当作不知道。

　　我想，我已经厌烦了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生了。

　　我的人生，回裳的人生，都不该是这样的。

　　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我对三师兄说，“放心吧，师兄，我已经想到对策了，明晚夜宴，你我伺机而动。”

　　三师兄走后没多久，回裳就回来了。

　　她喝了酒，醉醺醺的，眼眸却很亮，会发光。霏儿扶着她，却依然阻止不了她虚浮的脚步。

　　她笑着叫我，小九，小九。

　　我上前扶住她，说，我在的。

　　她右手抓住我的左袖，抬起了头，朦胧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嘴角忽地咧开一个弧度，她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上，轻轻蹭着，喃喃道：“在就是好的，好的……”

　　霏儿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将回裳带进屋内，扶着她躺在床上，拿来帕子替她擦脸上的酒汗。

　　我问她，“四师姐，你还好么？”

　　她闭着眼睛，眉头轻皱，左右扭了扭，哼哼唧唧的，并未回答。

　　我晓得她是有些难受的。

　　喝醉酒的人都是一般样子的。

　　我想到这些年她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心就好似碎了一般。

　　门忽地被人推开，霏儿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她未说话，只是将汤碗放在瓷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吹着汤，等到不太烫了，就扶着回裳坐起。

　　“喝点汤，这样会舒服一点。”我小声说道。

　　回裳依旧闭着眼睛，她似乎很累，不想睁开。

　　“喝点吧，不然明日要头痛了。”我继续说道。

　　然后我听到了回裳的声音，她是喃喃低语的，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痛又何妨，痛，证明我还活着，还存在这个世间，多好呀。”

　　我握紧了碗壁，手指煞白，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回裳的心里话，不再是以往调笑的口吻，而是醉酒吐露的真言。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承诺道，我说，四师姐，我带你离开。

　　是了，哪怕被血阁万里追杀，哪怕从此隐姓埋名，再也无人知晓，这一切的一切，为了自由，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回裳有没有听见我的承诺。

　　但我一定会做到。

　　明日夜宴，刺杀完小王爷完颜齐，便是我与回裳的脱身之时，到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次日一早，回裳就已经不在了，她留下了霏儿，让她到时带我到舞宴后台。

　　凤凰楼的舞宴是奢华的。

　　美酒佳肴，美女如云。

　　宴席上，一人一桌，成两列排序。

　　琴声悠悠，鼓瑟吹笙。

　　左侧第一位，蓝衣华服，头戴滚金玄色抹额，坐姿笔挺，身前一壶竹叶青，两只青铜酒爵，不紧不慢地喝着酒，眼里却并未有微醺的样子，此人便是被江湖人称少年英豪的剑云山庄少庄主吴克都了，但见其风姿，便知此人定力非凡，武功更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傲骨尽显。

　　紧挨着的那位，约摸四五十的年岁，一身儒门装束，身形消瘦，白面蓄须，看起来和蔼亲近，却自有一股威严，他的身侧立着昨日在凤凰楼外迎接我们的那位徐主薄。可想而知，此人定然就是那开封府尹王林了。

　　再接下来就是几位宋朝将领，几人围坐在一起说说道道，嘻嘻哈哈，好不热闹，至于阵营隶属，暂且不表。

　　不过，能进入凤凰楼，且参与金国小王爷的欢迎宴，自是不必多说。

　　而右侧几乎还未坐人，只有侍女时不时地补充些食物美酒。

　　主位的完颜齐更是缺席不在。

　　就在我打量四周环境，寻找最佳行刺地点的时候，一道视线从右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传来，按说我早已藏匿了身形，置身暗处，一般来说若非专门找我，应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低头斜眼，想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然而等我看去的时候，那人收了视线，一杯美酒入喉，双脚搭在酒桌上，神情惬意，似笑非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衣服还是昨日的衣服，却因为喝了酒，有些凌乱。

　　正是李阀李东澜。

　　我有些奇怪，以他李东澜的身份何以坐在宴席末尾，如此不起眼的地方，还如此邋遢散漫，他究竟想隐藏什么？

　　“在看什么？”

　　三师兄忽然走到我身边，他端着酒菜，装作不小心碰到我，低声悄悄问道。

　　“没什么。”

　　“九师弟，你确定那小王爷会来吗？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三师兄似是有些担忧。

　　“我也不知道。”

　　“我们没有时间了，小九，若今晚那小王爷还未出现，哪怕拼的性命，我也要进入那栋阁楼，完成刺杀任务。”

　　他说完，端着刚刚洒掉的菜盘，头也不回地往后厨走去。

　　是啊，没有时间了。

　　若三日之内依旧没有完颜齐死亡的消息传回去，那么，我与三师兄就会被定性为任务失败，被逆血阁除名，除名，便意味着死，逆血阁不需要完成不了任务的杀手存在。

　　我已经决定带回裳离开，所以，完成与否已不再重要。

　　但三师兄是无辜的。

　　我不能连累与他。

　　所以，无论如何，今晚的刺杀势在必行，哪怕完颜齐没有从那栋阁楼走出来。

　　就在我恍惚中，一道琴声悠长的传来。

　　声音先是低缓沉静，如溪水潺潺，鸟鸣虫叫，悦耳动听，让人心身安宁，继而音色一高，琴音嘹长，如战火刚起、硝烟滚滚，似千军万马于战场上奔驰而来，杀气腾腾，那高音未绝，一直往上，再往上，似要冲破天空，崩塌天地，万物灭绝。忽地，琴声消失了，像是琴弦断裂。然而，仔细一听，从地底传来了声音，那是战场焚烧后的绝望，是黑烟滚滚、血流成河、尸体遍野的绝望，那种绝望中的呐喊，怎么也无法呐喊出来，那是死寂般的世间。

　　所有人都沉默了，连之前嘻嘻哈哈、喝酒划拳的那些宋朝将领也停止了嬉闹。

　　我看到吴克都端起的酒杯停在空中，眼睛看向了大厅外正对着的凉亭，脸上有些肃穆。

　　而李东澜闭上了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琴音中。

　　愈来愈多的人，被琴声影响，满脸泪痕，似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哀伤、痛苦、悲呛。

　　就在这种绝望到底的氛围，一阵掌声“啪啪啪”的响起，打破死寂。

　　然后，一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厅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