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3、番外:Always ...
-
佐伊结束了一上午的紧张工作,在阅览室附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午休。
这次被“押解”回灯塔,安东尼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联合医疗团队和她的父亲,近乎强制性地将她每日的“核心工位时间”压缩在了严格的八小时之内,美其名曰“系统性康复疗程的一部分”。
然而,他们能管住她的打卡时间,却很难管住她那颗永不满足、总是在寻求“脑力零嘴”的心。
最初几天,与安东尼“沆瀣一气”的Vital,甚至动用技术权限,连十一楼休闲阅览室的访问资格都暂时从佐伊的门禁卡里移除了,试图从根本上杜绝她过度消耗脑力的任何可能。
这种“无菌隔离”式的保护很快遭到了反弹。佐伊先是面无表情地在餐桌上对vital抱怨了三次“无聊透顶,感觉大脑在生锈,不如提高效率抓紧完成所有工作早日返回霍格沃茨”。
结果,她明晃晃的“提需求”并没有得到任何正向反馈。于是,她便开始身体力行地在仅有的八小时工作时间内,试图以更高的强度“超频”运转,压缩出更多的“有效成果”,仿佛要把所有被禁止的思考时间都抢回来。
这种危险的苗头立刻触动了安东尼最敏感的神经。他们意识到,纯粹的“堵”并非良策,对于佐伊·普林斯这种级别的头脑,绝对的禁止反而可能引发更极端的反弹。
在经过一次简短的、气氛紧张的三方通讯会议(佐伊、安东尼、Vital三方对峙,查尔斯阁下旁听)后,一项妥协达成了:阅览室的权限被恢复,但她随身携带的监测手环会与阅览室的系统联动,一旦连续阅读时间超过两个小时,或者手环监测到她的精神波动进入高度专注的亢奋状态且无法唤醒,系统便会向监护人——安东尼——发出需要人工干预的警告,如果这种警告频繁发生(安东尼:我最多允许你每周为了这件事打扰我一次!),那么,佐伊的阅读权限可能会被再次临时冻结。
于是,这间收藏了大量偏门孤本和实验手札的阅览室,就成了佐伊在严格的工作时间之外,唯一被允许触碰的“脑力游乐场”。
她通常会选择在午休后,来这里待上一会儿,挑一本不那么耗费心神、更像是消遣的读物——比如某本关于古代如尼文花体变体的图册,或是某个十八世纪魔药大师周游列国时写下的、充满八卦和谬误的旅行笔记。
此刻,她正蜷在阅览室里一张宽大的软椅里,身上盖着一条家养小精灵悄悄为她准备的薄毯。她并没有彻底睡着,只是合着眼休息,任由午后的阳光透过幕墙玻璃,在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个疲惫的孩子并不知道,就在几分钟后,那位被她称为“催化剂”、间接导致她如今被困于此进行“系统性康复”的教授,即将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复杂的心绪,踏入这庇护所。
——
因此,当西弗勒斯·斯内普依照查尔斯那算不上指引的指引,带着一身尚未完全平息的低气压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靠近十一楼东侧的休闲阅览室时,他首先透过那扇半透明的魔法玻璃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佐伊·普林斯蜷缩在靠窗一张宽大的墨绿色丝绒软椅里,身形几乎要被椅背吞没。午后没有什么力道的冬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她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似乎比在霍格沃茨时多了些血色,面颊看起来也圆润了一点,但依旧缺乏健康的光泽,是一种脆弱的、仿佛薄瓷般的白皙。
一本厚重的古籍摊开在她盖着的薄毯上,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安静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黑白剪影,唯有手腕上那个泛着金属冷光的监测手环,无声地提醒着观者这平静之下的脆弱。
西弗勒斯在门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几乎是屏息地看了几秒。胸腔里某种自踏入这座大楼起就翻腾不休的焦躁与怒意,竟奇异地被这静谧的画面抚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情绪——一种混合着松了口气、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持续担忧的情绪。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准备,才敢踏入这片似乎不属于他的宁静。
他刚刚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就立刻惊动了那只感官异常敏锐的精灵。
佐伊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旋即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她看起来是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很快,她就看着站在面前的人,自然而然地绽开一个微笑——
该死的,西弗勒斯不得不暗自承认,那是一个看起来异常宁静、甚至带着点久别重逢的、真实而愉悦的微笑。尽管那份宁静之下难掩显而易见的虚弱,但这的确是他……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却在心底某个角落一直期待看到的模样。
大约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或是午睡初醒,她开口时嗓子带着一点明显的沙哑,语调却轻快:“嘿!你来了!”
这语气寻常得仿佛他们昨天刚在地窖办公室见过面,而不是经历了长达数周的分离、一场严重的健康危机、以及无数冰冷的通讯本文字往来。
西弗勒斯压下心头翻涌的万千思绪,迈步走过去。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问候,而是先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触感柔软,发丝细滑,体温……正常。
一个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信号,从他紧绷的肩膀泄露出来。
“午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刻薄,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和。
佐伊对于西弗勒斯的突然到访看起来毫不意外。
不,更准确地说,经历了这些年如此多的动荡与淬炼——从学术的巅峰与舆论攻击的深渊,从魂器的阴影到环伺左右的暗杀威胁——她似乎已经对任何看似意外事件的发生都养成了一种近乎漠然的接受度,很少再流露出大惊小怪的情绪。
佐伊只是安静地享受着那片刻笨拙的安抚,然后微微动了动,似乎想站起来。
西弗勒斯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极其自然地拖过旁边一把看起来同样舒适的高背椅,在她身侧放下,然后坐了下来。
“在看什么?”他问道,目光扫过她膝头那本厚重的古籍,以及她手腕上那个刺眼的监测环。
“一些旧随笔,找找灵感。”佐伊微微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页边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枯燥得很,大多是些陈腐的见解和道听途说的记载。我之前在通讯本里与你提过的、关于月光草在不同湿度下魔力萃取率的那几个看起来颇为奇怪的谬误,其源头大概也出于此。”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学术趣闻,而不是曾让她耗尽心神的干扰项之一。
西弗勒斯沉默地坐在那里,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他那高速运转、惯于剖析一切的大脑中碰撞、盘旋,几乎要挣脱那严苛的大脑封闭术的束缚,冲口而出。
他想问——语气或许可以尽量显得公事公办——“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霍格沃茨继续你的‘数字炼金系统工程学’授课?” 下个学期的课表还需要最终确定,麦格校长已经委婉地询问过两次了。”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催促,一种对她当前“疗养”状态的不耐烦。所以,他不能问。
他也想询问,或许可以更随意一点:“你今天剩下的时间有什么安排?”
如果她没有别的、那些该死的“医疗预约”或者“强制休息”,或许……或许他们可以讨论一下那本旧随笔里提到的其他“谬误”,或者就在这里,享受一段不被打扰的、安静的阅读时光。
但他瞥见了她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监测环,想起了安东尼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和查尔斯那句“给她一点时间”。所以,他不能问。
他甚至想告诉她一个或许能让她稍微开心一点的消息:“那篇论文,《关于非线性魔法材料中魔力流渗透模型的修正与重构》——就是引发了一场……小麻烦的那篇——刚刚收到了《魔杖学核心》的正式回函,初审通过了,评审意见……总体积极。” 这或许能证明,她那场残酷的“自我重启”并非徒劳。
但他立刻想到,正是这篇论文,正是他对其初稿那毫不留情的批判,才成了后来一切混乱的导火索。提及它,无异于揭开刚刚结痂的伤疤。所以,他不能说。
他还想生硬地、或许可以借着评论灯塔食堂点心味道尚可的由头,告诉她:“圣诞假期这段时间,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时不时来伦敦。” 所以,如果他恰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阅览室或者餐厅,她不必感到意外。这甚至不能算一种探望,只是……顺路。
但他不确定这样的告知会带来什么,是欢迎,还是另一种压力?他笨拙地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而最深沉的、几乎要冲破他理智堤坝的冲动,是想说一句简单的、却重若千钧的话。他想看着她的眼睛,摒弃所有惯常的讽刺与冰冷,对她说:“抱歉。”(I am sorry.)
为他两个半月前那份过于严苛、近乎摧毁的批判;为他低估了她那惊人的、却也致命的自我鞭策力;为他的“判断失误”;为他那些尖刻刺耳、直戳痛处、最终将她推入那场风暴的苛求。这句道歉在他喉间灼烧,带着苦涩的灰烬味道。
但是,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所有的询问、告知、甚至那句盘旋的道歉,最终都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狠狠地压了下去,锁死在那片永远波澜不惊的冰冷面具之下。
它们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沉重呼吸,和那双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未散的余怒(对她,也对自己),有一丝罕见的无措,还有更多难以定义的情绪。
最终,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佐伊膝头那本摊开的、布满陈旧墨迹的随笔集,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平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嗓音,淡淡地接上了她刚才关于“谬误”的话头:
“真是令人感到遗憾的错误。但它们都是我们攀登高峰的必经之路。”
佐伊显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西弗勒斯那片刻的沉默与深藏其下的汹涌。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那层冰冷外壳下笨拙的关切,了解他惯于用毒液掩饰真正意图的作风。她安静地等了几秒,见他没有继续就那本旧随笔发表更多“值得商榷”的评论,便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头,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诚恳。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合上了摊开的书页,“我昨天下午收到《魔杖学核心》编辑部的正式猫头鹰了。关于那篇渗透模型的论文……嗯,初审通过了。”她顿了顿,黑色的眼眸转向他,清澈见底,没有炫耀,只有平静的陈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认可的微光。
“谢谢你,”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变得更加清晰而真挚,“谢谢你当时……逼我那一把,西弗勒斯。”
这直白的感谢让西弗勒斯的下颚线绷紧了一瞬。
“我知道那过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太愉快。”她微微弯了下嘴角,那是一个带着点无奈却又无比坦诚的笑容,“其实,关于逻辑链条跳跃和过度依赖直觉的问题,尤兰达……妈妈以前也随口与我提过几次。但我总是……”她轻轻耸了下肩,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没太当回事,总觉得结果是正确的就够了,过程可以适当‘优化’。”
她的目光落在西弗勒斯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像是在仔细分辨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害怕?仿佛担心这位严苛的终身审稿人随时会从袍子里抽出一支红墨水羽毛笔,当场宣布她那篇好不容易通过的论文其实漏洞百出,需要打回重写。
“经过这次……或许,”她轻声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谦逊反思,“我以后能成为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学术伙伴了?”
空气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西弗勒斯能感觉到那些盘旋在舌尖的话语——那些关于她无需改变、或者警告她不必妄自菲薄的、别扭的“绕圈子”的首肯——但它们在他惯于批判和讽刺的思维里转了三圈,最终被他全数否定、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故作轻松的表象,确认她话语里的真诚与状态的真实。然后,他用那副标志性的、低沉而平稳的、听不出半分暖意的嗓音,给出了一个最短促、却也可能是他所能给予的最高肯定的单词:
“当然。”(Certainly.)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或者是为了驱散某种连可能会引起误会的氛围,他又飞快地在后面补充了一个他常挂嘴边、含义却可能在此刻截然不同的词:
“一如既往。”(Alw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