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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III. ...


  •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犹如被掐断般瞬间安静下来。

      穿堂风吹过,撒加扶着门把,平静地回视所有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

      房间外是一个宽敞的大厅,除了看不出原色的地毯外没有一件家具。十来个成年男性分散在大厅中,都是伤员,伤情有别,总体看来都不严重。

      他们席地而坐或靠墙而立,交谈、休息、处理伤口,但撒加出现后,包括那些前一刻还在擦枪或是进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他。一双双或混沌或犀利的眼睛中,毫不掩饰地表达着浓烈的怀疑和警惕,他们对他没有一丝善意。

      撒加熟悉并理解这种目光,如果面对突然出现的可疑分子,这些身处战区的人还能笑脸相迎,那才不正常。

      他缓慢地走出病房,面对大厅,让自己沐浴在尖利目光的洗礼之下,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腰间的床单,用最坦诚的姿态表示自己是无害的。

      或许还应该加上一个微笑?

      撒加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在精神紧张的人眼里,笑容也可能是一种挑衅。

      伤员们依然警戒又木然地注视着他,呼吸缓慢而压抑,面部肌肉紧绷着。他们的面容让撒加想到那些遭受瘟疫和饥荒袭击的人——同样的麻木,又同样出于本能渴求生存,并因此敏感于一切不安的存在。任何不恰当的举动都可能激化他们的不安,令他们产生敌意。

      撒加只好安静地站着。

      好在局面并没有继续僵持下去,由远及近的“哒哒哒”的脚步声使大部分人立刻移开目光看向声音源头。

      【十二个?你们又不听我的话跑到前面去了?】

      充满活力的声音刚出现就发出了强有力的质疑,撒加听出这正是他的救治者瑟娜的声音。他听不懂这句话,但看到有几个伤员露出讪讪的表情,好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瑟娜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走进灰色图画中一缕明亮的霞光。

      毫无疑问,这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有着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卷曲的弧度使原本艳丽却略显凌厉的五官变得柔软,在它们被剪掉之前,一定像正午阳光普照下波光粼粼的爱琴海那样绚丽迷人。

      此时她手中端着一个盛着面包和水的托盘,灵敏地绕过坐在地上的伤员,走向撒加。

      几个伤员立刻以保护的姿态拦住她。其中一个男人露出明显不赞同的神色说道:【瑟娜,这个人来路不明,看起来也不像是平民,你没必要对他这么照顾。】

      【我知道,你们不要乱动,我能应付。】

      瑟娜用肩膀推开他们,几个伤员只好退到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撒加,反倒显得生动活泼起来。

      撒加抬起双手摇了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埃尔斯特说你醒了,比我预计的早了半天,看来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但要我说,你现在还是应该乖乖地趴在床上,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包扎同样的伤口。”

      瑟娜一开口就是非常流利的英语,带着些卷曲的腔调。撒加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姑娘长得就比埃尔斯特聪明,交流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障碍。

      “感谢你的好意,瑟娜小姐,我会照顾好我的伤口的。但在这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自己的现状。”撒加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是撒加,希腊人,但埃尔斯特告诉我这里是俄罗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瑟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将餐盘塞进他手中,推着他走进病房。

      她用力不大,撒加顺从地走回病床边坐下。

      “这个问题有人会和你探讨,现在请你安静地吃完早饭。”

      瑟娜表现出不容抗拒的气势,她的年轻令撒加猜测这里或许已经没有其他更可靠的医生,所以一个女孩子才能在得到众人的尊敬和保护同时,如此强硬又直率。

      也或许这是瑟娜的本性,圣域的女圣斗士大多都相当有主见,瑟娜在战斗力上可能远不及女圣斗士,气势却不遑多让。

      但无论是普通女性或是女圣斗士,撒加都鲜有接触,他一边揣摩着和瑟娜的交流方式,一边吃下了由干得发硬的面包和带着土腥气的水组成的早餐。

      圣域的生活条件一直不错,即使是没进圣域和胞弟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撒加忍住喉咙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迅速吃完它们。

      “感谢招待,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

      “我说过会有人和你探讨这些问题。现在,得先给你找身衣服,你这副打扮去见任何人都是很不礼貌的。”

      瑟娜毫不避讳地瞪着撒加身上唯一足以蔽体的床单,撒加低头看了看,无奈地笑了起来。

      “的确不太雅观,那就麻烦你了,瑟娜小姐。”

      五分钟后,撒加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意料之外的柔软舒适,用料非常好,完全不会刺激那些没有包扎的小伤口。

      当他换好衣服走出门时,大厅里的伤员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撒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平稳而随意地滑过,落在瑟娜脸上。

      “谢谢你,瑟娜小姐,衣服很合适。”

      瑟娜撇开脸:“那是我父亲的衣服,不要弄坏了。”

      “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

      撒加温和地笑着,没有询问她的父亲所在何处,那八成不会得到一个令人高兴的回答。

      尽管质疑着自己,却出于医生的本职,为了照顾他的伤口而拿出珍视之物,瑟娜的善心令撒加赞赏,看来他的两位救命恩人都是不错的人。

      “废话不多说,过来吧,我带你去见指挥官,他是拉斯科尼目前的领导者,拉斯科尼就是你所在的这个地方。”

      说完瑟娜直接走开,撒加对紧盯着他的士兵露出善意的微笑,跟了上去。士兵们立刻紧随其后,将他围在四边形的队列正中。

      走出房子,呈现眼前的是一片破败。直到这一刻,撒加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地方的样貌。

      没有想象中糟糕,但也并不好。

      他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惊讶浮现在脸上,随即沉淀为不忍。

      放眼望去皆是残破的房屋,没有一栋建筑物是完整的,有的甚至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或是四下散落的残垣断壁。

      他们现在身处的区域情况稍好一些,至少生活设施还算健全,但再远一些的地方,已经完全成了无人的废墟,只是蔚蓝天空下反衬出的一道荒芜远景。

      早已被遗弃。

      撒加自远方收回目光,往日的景象形成强烈的对比出现在脑海中。

      他记得即使是圣域周边的落后村庄,也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宁静祥和,每次他漫步于村中,看到村民们无忧无虑的幸福笑容,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美好。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没有生活,只有生存。他走过的地方,看到他的地方,全都静止了下来,他与路边居民的视线相交又错开。

      他们大多衣冠不整,面色憔悴,难以分清他们中哪些是平民,哪些是士兵,或许这二者并无区别。

      整条街此时安静到死寂,居民们看着自眼前走过的陌生人,那目光和病房外的伤员们别无二致,警惕质疑又麻木,不同的是这其中还有妇女和孩童。

      你想得到什么?

      我们还有什么?

      你什么也无法得到。

      我们什么都不再拥有。

      一些目光询问,一些目光回答。

      撒加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们,同样是战争,他和他们却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不要盯着他们看。”

      瑟娜的声音传了过来,“没什么好看的,不是活人就是死人,死人埋进土里,活人继续挣扎,没什么好看的。”

      撒加最终垂下了眼睑。

      他们走向村中唯一的教堂,希腊很久以前就改信了东正教,撒加对教堂之类的宗教场所并不陌生。

      然而眼前这个教堂却没有印象中光鲜亮丽的外表,整体看来相当破败,顶端完好的地方固定着一个粗糙的十字架,他们接连从它下方走过,就像走过了不断崩毁又重建的信仰,走进光明和幸福,教堂深处的圣母像慈悲又平等地俯瞰万物生灵。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光芒自屋顶的破洞穿过,璀璨的光柱将他笼罩其中,他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虚实交替。

      当他们走进教堂时,这个圣子一般的男人回过身,露出了笑容。

      “今天的天气很棒,不是吗?”

      男人的英语没有方言的腔调,标准得就像教科书。他直视着撒加,说话对象显而易见。

      撒加勾起嘴角,回道:“的确如此。”

      他们没能继续互相试探。身后的瑟娜突然说道:“莫洛斯,我先走了,埃尔斯特还在等我,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被叫做莫洛斯的男人移开目光,对瑟娜点点头。

      瑟娜看了撒加一眼,似乎有些担忧,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扫过。

      撒加保持着和莫洛斯一样温和的笑容,说道:“再见,瑟娜小姐。”

      瑟娜离开了——连同莫洛斯的卫兵,教堂终于再无旁人。

      撒加疑惑地看向主动撤去防御的莫洛斯,那个男人缓步走出光柱,重归凡人之景。

      他有着略显儒雅的面容,岁月在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他的目光平静又蕴含着温情,如果不是那壮硕的身材和腰间别着的手枪,他几乎就是一个贯彻着“神爱世人”理念的神父。

      莫洛斯走到撒加身前三步远站定,伸出右手。

      “好吧,陌生人,你叫撒加是吗?我是莫洛斯,如你所见是这里作战指挥官,也是临时负责人,或者首领、镇长、神父,随便什么。”他笑了笑,“那么,我们单独聊聊怎么样?”

      撒加毫不失礼地回握上那只布满疤痕的手:“正合我意。”

      他们并排坐下,两侧长椅间隔着一条过道,过道的尽头是那尊高大的圣母像。

      “埃尔斯特对我说起过你,实际上昨天他发现你时,是经过我的同意,才带你去瑟娜那里的,其他人认为应该把你留给对面收拾。”莫洛斯有些调皮地伸出食指虚点了点一个方向。

      撒加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回忆起刚醒来时的遭遇,诚恳地回道:“谢谢你们冒险救下我。”

      “的确是不小的风险。”莫洛斯叹了一口气,“现在局势很紧张,一点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平衡崩溃。埃尔斯特是个过分善良的孩子,战争开始时他才十岁,从来没有走出过拉斯科尼,他见过战争的残酷但还不知道人性的丑陋,不过我们都希望他能够保有这份纯真。”

      他摊了摊手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的说话方式可能有点……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撒加点点头:“我的出现太过突兀,如果我没有问题,那么埃尔斯特只是做了善事一件,如果我有问题,你们也能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处理干净,而不对他造成影响。”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都坦诚一些吧,撒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笑容和温情一同消失,撒加平静地回视莫洛斯犀利的目光,年轻俊朗的面容显出了异样的沧桑。

      “如果你的完整问题是: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来做什么,那么除了第一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事实上那也是我想要知道的。”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逐一解决这些问题。就从第一个开始吧。”

      撒加点点头,但没有立刻回答,他有点不适应这样类似审问的对话方式,尽管莫洛斯努力让自己显得只是在闲话家常。

      但他还是说道:“我是撒加,没有姓氏,希腊人。”

      “希腊?那是个好地方。”莫洛斯又笑了起来,非常温柔,“我和妻子的蜜月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美丽。”

      “我也一样。”

      撒加重新露出笑容,温暖又失落。

      水有源头树有根,或许因为很少离开圣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那里的高山和树林,村庄和居民,甚至于空寂的宫殿和冷硬的皇座都令他思念至极。

      他也是有故乡的人,现在他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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