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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XV ...

  •   日上中天,四辆卡车陆续发动,视逃难为游玩的“难民”们才姗姗来齐。
      撒加缀在他们后头,最后一个跳上车,自觉地坐在车厢边缘的位子上。车厢顶部封了厚实的油布,入口处却偷工减料地大敞着,车子跑起来不是风沙就是雨水,一路下来灰头土脸必然免不了,北地无情的寒风比这更加折磨人,以至于一个只有十来个人的小小车厢里都分出了三六九等,越是弱势越靠近厢口,为里面的人去遮风挡雨。
      旁边的矮个子青年在撒加坐上那个位子前已经做足了一夜的心理准备,撒加的到来对他来说无异于惊喜,虽然只是向里挪动了方寸,但撒加高大的身材在他眼里像壁垒般坚实。他用手肘捣了捣撒加,指着自己被衣服裹得圆球般的身体,提醒撒加最好把厚衣服都穿上。
      “不然你会变成冰坨子的!”他经验十足地说道。撒加正对面同样坐在边缘的男人痛苦地点点头,难掩羡慕地瞪着矮个子,难以理解这种好事怎么落不到他头上。
      撒加笑着谢过了他们的好意,沉吟片刻,突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知道这副失去小宇宙而变成普通人的□□,极限在哪,这个极限又是否可以突破。如果凡人和圣斗士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本质上的分水岭是小宇宙,那么他至少可以尽力达到凡人所能及的最强。那绝不会比从一个无力的儿童成为一个黄金圣斗士更难,毕竟他只是不能使用小宇宙,经过淬炼的身体也只是往回倒了几年而已,不至于连一点风霜雪雨都扛不住。如果真的扛不住,那更说明他需要磨练。
      基于这样的想法,撒加拉出座椅下的旅行包,摘下脖子上属于神父的围巾收好,将旅行包推回原位,然后在身前身侧不解的目光中挺直了背脊。
      那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移开目光不再多言。他们本就不是爱管陌生人闲事的人。
      卡车还在暖车,车上的人一时有些无所事事,车厢内侧的人毫不关心外侧新来的家伙是什么来头,他们只是收紧了抱着财物的双手,除此以外一片事不关己的麻木不仁。车厢口的两个男人也对撒加失去了兴趣。撒加预感接下来将是一段十分无趣的旅程。神父给他的钱他分出了一半,做为“破财消灾”的准备。
      那些钱用完之后就离开这些人吧,撒加想。
      这时,发动机的噪响中混进了耳熟的声音,撒加探身向外看去,科尔小小的身影大呼小叫地冲向这里。他立刻翻身跳下车。
      几道视线紧跟着溜到了他的座位下方,在他回头时迅速转开。撒加皱了皱眉,虽然他已经把钱包贴身放置,但旅行包里的东西都是别人的馈赠,不值钱却意义非凡,岂容他人随意觊觎。他那压迫感十足的视线顿时锁定在邻座上,假装在发呆的矮个子青年脸色一僵,在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时挪动了半个位子,分出一只小腿挡住撒加的行李。撒加这才满意地转向已经来到身前的孩子。
      科尔气喘吁吁地塞过来一个袋子,肉和奶的香气丝丝钻入鼻腔。总是和科尔形影不离的奶狗再一次扒上了撒加的裤脚。
      像是有一股暖流滑过心底,撒加不由一笑,摸了摸科尔的头,又蹲下身把奶狗细嫩的绒毛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谢谢,也替我谢谢你母亲,你们的善意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对了,你的叔叔呢?”
      虽是这么问,撒加却不认为特德是会为萍水相逢之人送行的人,那家伙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
      “特德一大早就出去了,出门的时候才说你今天要走。”
      所以诺拉才急匆匆地包了一堆便于携带也不易腐坏的吃食送来。
      看着它们,撒加想起特德昨日的话,想起神父所说的“战斗”,心里瞬间掩上阴霾。他似乎想对面前一无所知的稚嫩少年说些什么,又觉得一介过客实在无话可说。
      另一辆卡车的司机按着喇叭催促他快点上车别挡道,科尔抱起奶狗跑到路边的花坛上。撒加大声说道:“多保重!”
      接着被这辆车的司机赶上了车,车厢低矮的后板砰地锁上。
      科尔的手臂与奶狗的尾巴频率一致地对他挥舞,当卡车拐出广场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又是一个地方的人和物被留在原地。天上的浮云和更远处地平线上端倪初露的云团,都像在预示着未来的捉摸不定与晦暗不祥。
      “你是军人吗?”
      车子开稳后,整个人都缩在撒加与厢壁间有限夹缝里的矮个子悄悄问道。
      撒加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我是战士。”
      矮个子疑惑地回看了他一眼。
      这两个名词在俄语里用可以同一个单词表示,他没能弄懂撒加表述的区别。无论是英俊的长相,还是端坐在车厢边岿然不动、风沙不侵的身姿,都让他肯定这个男人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说不定还有军衔,那充满震慑力的目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装出来的,俄罗斯多年战乱,这样的人哪能没有一两个。
      但他肯定也是一个怪人,矮个子这么嘀咕着,默默缩着不再出声。
      通往南方的公路建设在一片荒漠化越发严重的草原上,车轮碾过的地方时常黄土与枯草起飞,没多久撒加拾掇一夜的干净整洁就消失了。他抬起手,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指。
      车子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除了司机解手的时候,没有一次长久的停留,不知下一个目的地还有多久。直到此时,撒加才从对这些人抛弃故乡的不屑中扒出了一点别的滋味——对战争的恐惧、对未卜前路的惶恐,朝不保夕的味道。
      缩在身边的矮个子青年已经睡着了,整个车厢里清醒的人不多。撒加侧了侧身子,继续望着车厢外穿过沙尘才能看清的天空。
      这一幕有些眼熟,像极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除此以外的景色一成不变的乏味,他慢吞吞地回忆起在拉斯科尼短暂数月经历的零零总总。
      直到天边飞来了那群鸟。
      那群鸟的身影其实极渺小,在迷眼的沙尘之后更加难以察觉,如果撒加没有圣斗士的眼力,如果他没有正好想到埃尔斯特提到的在战场上见到的古怪,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
      他倏地坐直身体,身边矮个子的脑袋咚地一声砸在车厢上。撒加没有管他吃痛的抱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鸟”。它们飞得很高,时而出现在云层间的空隙里,保持着固定的阵型,速度极快,撒加勉强看清它们的组成数是7或8个,这对于鸟群来说未免过少,现在也不是鸟类南迁的时节,何况它们前进的方向,是北边。
      撒加站起身,抓住车厢顶部用以支撑油布的金属支架,半个身体探出车外,看到它们又一次隐匿在云层里,向着他出发的地方,再也没有出现。
      巨大的不安自背后侵袭而来,撒加迎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走到车厢窗边,被踩了脚或行李的人出声咒骂,他充耳不闻,打开小窗对驾驶室命令般说道:“我要回马托鲁。”
      “你要什么?”窗户那边的司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开出来快四个小时了你说你要回去?!”
      “是,马托鲁可能有危险,我要回去。”撒加坚定地重复。
      副驾驶座上的人转过头来嗤笑一声:“有危险更不能回去。别理他,疯子一个。再发疯就让他滚,不然我可不敢和这种人同行。”
      司机骂了一句,啪地关上小窗。而撒加知道这些人不可能改变主意,也没有这么做的义务,早已回到座位边一把拉出旅行包,站在后板边对不远处的另一辆车举手示意。那辆车的司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下意识降低了车速。
      撒加踩上后板,探身向着公路边杂草厚实的地方用力扔出旅行包,紧跟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姿势娴熟地就地一滚。车厢里传来惊叫声,矮个子扑到后板上,满脸惊骇,他看到撒加安然无恙地爬起来,捡起不远处的旅行包,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远去的背影转眼之间就成了一个黑点。
      “上帝啊,他是人吗?”

      撒加跑得很快,就算没有小宇宙带来的光速,他依然能跑得很快。
      但他不可能跑得比汽车更快。
      车队离开马托鲁接近四个小时,这意味着撒加即使片刻不停、全速跑回去,至少也需要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对人的一生来说微不足道,却能令突如其来的灾难翻天覆地,搅碎人们生命里最后一点弥留的光阴。
      当马托鲁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那端时,撒加绝望地发现一切已经开始,一切也已全都结束。
      原本只是遮挡风沙、更贴近装饰作用的城墙倒塌了大半,暴露出正在燃烧和瓦解的房屋,灼热的风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传来。撒加的眼睛像是受不了烟熏火燎的刺激,瞬间布满血丝。
      镇里镇外都有巨大的坑,经过拉斯科尼的生活后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弹坑,而且来源于高空投掷。炮弹的威力想必十分可怕,弹坑内部干干净净,任何东西都已化作尘埃,弹坑之外却是惨不忍睹的一片狼藉,还有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建筑物。他看到不远处的瓦砾下露出焦黑的人体,僵硬卷曲的五指紧紧抠着地面,诉说了由生到死整个短暂又惨烈的过程。大火在它之上炙烤着它剩余的躯体,焚尸的恶臭无处不在地刺激着敏锐的嗅觉。同样敏锐的听觉里却只有毁坏的声音在轰隆作响。
      不过四个小时,乐土骤然变成了地狱。没有一点征兆,让人几乎失去对现实真切的感受。
      撒加头晕脑胀地穿行在已不成型的街道上,徒劳地呼喊着试图唤起一点生命的回应,他搬开每一处还能够接近的废墟,寻找哪怕一个仍未死去的人。
      他不是一个预言家,他不会观星、不会占卜,更不会从飞鸟的踪迹和动物内脏焚烧的纹理上去揣测未来的蛛丝马迹[注]。他依然希望这是一场幻觉,但他心里却一直有着这样的惨剧发生在这些被他留在身后的城镇上的,清晰的预想。
      包括拉斯科尼,包括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一个城镇。
      预想成为了现实,犹如当头一棒。
      如果这就是“神罚”,他必要与这样的“神明”为敌。
      “……”
      撒加的动作突然顿住,倾尽全部精神去捕捉那个幻觉一般的声音。
      “救……”
      他扔下手中的石块,飞快绕到面前这个废墟另一角尚未起火的地方。
      然后他认出来了,这是科尔的家。
      科尔的母亲诺拉被房梁压住了下半身,扭曲的肢体朝向他的方向,看到他时,她混沌的双目中突然燃起了明亮的火光。房梁上还倒着另一堵墙,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如果再往上一些,在被压死之前她就会胸闷而死。
      但这奇迹也要凋谢了,撒加听着诺拉身体里逐渐凝滞的血液无力的声音,近乎麻木地搬开一块又一块砖石。剩下最后的房梁时,他停下了手。
      “我不能搬开它,那样你立刻就会死的。”撒加平静而悲伤地说。
      听到他的话,诺拉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虚幻的笑容,“反正……我也要……死了……我的下半身……已经被……压……烂了……好痛……痛啊……”她喘了一口气,笑容痛苦地扭曲起来,“去、去找科尔!他在……教堂……教堂……”
      诺拉的目光开始涣散,撒加几乎看到她的灵魂正一步一步走出这个残破的躯壳。
      “科尔”和“教堂”的残音含在嘴中。没过多久,生命之火终是熄灭了。
      她轻轻念着那个一大早就赶着出门的人的名字,用尽全力看了这世界最后一眼。
      烟尘之后,高远的天空永远定格在那双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灰色眼睛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在占星学从古巴比伦传入前,古希腊人用飞鸟的踪迹、动物内脏焚烧的状态、梦境等方式占卜预言。详情见希腊神话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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