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梦录》梁九津

3、绿卿

　　敲门声又响了。
　　铭儿走到门边，甚至没有事先去看看猫眼，便打开了房门。
　　“小姐，你好。”
　　一个温润的男声透进耳膜，这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带着些说不出的俊逸。
　　他穿着一件青绿的长衫，长发垂散，透着隐隐墨绿。
　　铭儿有些失神，
　　那男子转转手上的扳指，继续微笑，
　　“我，正在附近拍戏，迷路了，小姐，能借你的地方休息一下么？”

　　铭儿扭头看看镜子，镜中人也在笑看自己，眸中朦胧水雾淡淡散去，正是双十好年华，眉黛远山，眼含秋水，身上穿的是自己那件最喜欢的月白色连衣长裙，黑发散在颈间，腕上一串珊瑚链殷红如血。

　　“你进来吧。”

　　“我叫绿卿。”男子自顾自的介绍自己，轻车熟路的走进厨房，似乎对房间的布局，比铭儿还熟悉。

　　“你很久没自己做过饭了吧，都落灰了。”
　　空气中弥漫出爆葱花的香味，花生油在锅中滋滋煎炸的声音，让铭儿有点眩晕，她又看看镜子，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耳边。
　　须臾，男子摇着头回到客厅，手中端着两碗面，最简单葱花面，面汤香浓，飘着几朵淡金色的油花，在夕阳折射下，像星子般璀璨。
　　其中一碗面上还卧着两个荷包蛋，男子将碗递到铭儿手中，
　　“乖，你不是饿了？”
　　饿么？倒真的饿了。铭儿接过碗，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这男子有点眼熟，却又不记得是在哪里遇见过的过客。

　　“你，是觉得认得我么？”男子似乎有读心术，能看穿铭儿的想法，
　　“我们，大概不认识吧。”铭儿失笑，她大概是睡的久了，脑袋不清楚才会有刚才的错觉，毕竟，她真的从来不认识一个叫绿卿的男子。
　　“你叫绿卿？”
　　“青绿的绿，怜卿的卿。”
　　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在天空中留下最后一点天光，这时候的霞是美的，金黄深红的云霞，在天边燃起一团火舞，烧的人心里暖暖的，这是黑暗来临前最后一次狂欢。

　　“妮妮，吃面。”男子微笑着将筷子搁在铭儿手里，
　　铭儿低头看看那碗面，忽然记起小时候，奶奶常常会为她做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奶奶会叫她的小名，妮妮。
　　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到了，如今却出自一个陌生男子的口中，铭儿觉得，或许是一种奇特的缘分。

　　“劳驾客人做饭，实在不应当。”铭儿晕红了脸，像怀春的少女，默默低了头，看似寡淡的汤面，之于铭儿，却比任何珍馐都美味。
　　“有家的味道。”
　　男子抬手指指墙角那台老旧的留声机，他的那手像他的脸一般玉润，指节修长匀称，指甲上泛着淡淡琥珀的光泽。
　　“还有老唱片么？小姐赏脸跳支舞，就权当谢了。”

　　舞曲流转，像此刻窗外的月光，倾泻满室，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舒缓的舞步，空气中腾起一阵淡淡的清香，铭儿记起那是在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爷爷奶奶那座小院子里的青草薄荷香。
　　月色如许，婉转的舞曲就像此刻的月光，吟哦流转，倾泻在窗帘上，风一吹，舒展满室褶皱的流光溢彩。
　　一个穿长衫的男子牵着那个穿着月白色连衣裙女孩的手，缓缓起舞，像一轮旋转的皎洁，在这一方天地间旋转，让人究竟不知这世间，竟存在两轮明月。

　　没有醇酒，铭儿却有些醉了。窗外笼起淡淡的白雾，像轻柔曼丽的白纱，稀疏经纬织出一方素帕，覆盖嘈杂的城市夜晚，让今夜显得格外静谧，连霓虹彩灯都消失在这片幻海中，唯有那轮皓月，透过雾，透过窗，照进梦里。
　　铭儿笑了，
　　“你看，这里像不像仙境。”
　　“嗯，有你的地方就是仙境。”绿卿点点头，这样的话是有些肉麻，然而，自这个男子口中说出，却一点也不显得违合。

　　铭儿忽然想起她十六岁的初恋，两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爱情就是一切，尽管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那份情感却是永远都是盛开在她心中的花朵。
　　她悄悄会在祖父午睡的时候偷偷离开，同他坐在长满鲜花的小湖边，看看云，看看天，那时候的花真美啊，小小的香香的，颜色多的像天上的虹彩，那一朵朵小花确然是不如现在花店中的玫瑰饱满香郁，朵朵修剪的华丽而高雅。它们有的被风残了瓣，有的被雨折断了叶，可它们簇拥在一起，风一吹，你就能看到一块有生命的华丽彩锦随着风上下起伏，像一道道有柔软绵长的波浪，连延漫溯向天际，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点缀其中，整个空气都是馥郁的香甜。那时午间阳光正好，铭儿将头靠在那年轻人身上，
　　“你看，这里像不像仙境？”
　　“嗯，有你的地方就是仙境。”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柔情蜜意满人间。”
　　留声机依旧缓缓流淌出让人温暖的乐曲，铭儿又看看镜子，镜中人亦然温婉，黑发散肩白裙素颜，
　　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为那几棵新竹浇水的模样，一如当年赖在哥哥姊姊身边撒娇的俏皮。
　　“回忆真是幸福呢。”铭儿望着镜子笑道，皎好的颈项同下颔扬起好看的弧度，
　　一曲终了，窗外的雾气已经透进了窗户，铭儿停住舞步，见一片花瓣被风送来，落在发间。

　　抬手捻下那片花瓣，手腕上殷红如血的珊瑚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铭儿，你就像这珍贵的珊瑚。”那个叫绿卿的男子轻声道，温暖干燥的手掌揉揉铭儿的头发，那样不经意的熟悉随意。
　　那是他在婚礼上送给她的，人皆道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他却如此霸气道：
　　“我就是要所有人知道，铭儿是珍贵美好的珊瑚，但我是唯一配拥有你的人。”
　　他喜欢抚弄她的头发，眼眸中的宠溺，像一剂剂熬浓的汤药，廖暖心肺。

　　“你是谁？”恍惚间，铭儿又看看镜子，
　　“绿卿，青绿的绿，怜卿的卿。”
　　“真是个好名字。”铭儿笑了，她感觉有些累，却满心都是暖暖的记忆。
　　“妮妮，你累了。”男子轻声唤她的乳名，
　　“是啊，我累了，要睡一会。”
　　菊花芯的枕头是今年夏天君瑶送来的，每晚都是这沁人菊香伴她入睡，今晚也不例外。
　　绿卿伏在床沿上，为她盖好薄被，哼着一首小调。
　　“月儿弯，星儿灿，我家阿妹摇小船，溯洄去采莲，摇过小桥不靠岸，头顶莲叶像月圆。”
　　“妹妹，划船去采莲了，船可要走了，贪睡不起明天可别哭。”耳边是哥哥的声音，好像是从童年隔了那么多年的呼唤，直到今日才传到耳边。

　　“哥哥等等我，这就起床了。”铭儿笑着闭上眼睛，坠入沉沉梦乡。